医院挂号处排起的长龙像一道蜿蜒的伤疤,空气里消毒水味混着汗味和焦躁。李玄策隐在人群中,前面抱着药盒的老太太背影像一把弯弓,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艰难。
“您这血压药,下月还得来排队啊?”他低声问。
老人布满青筋的手拍了拍药盒:“不来咋整?这盒药就是俺的催命符…”
诊室里医生疲惫的声音从门缝挤出:“下一个!说了多少次慢性病开药去社区!”
病人涨红了脸:“社区没这药!大夫您行行好…”
窗台上枯萎的绿萝叶片在穿堂风里颤抖,李玄策的目光落在挂号单打印日期上——2014年6月1日。他指关节无意识抵住裤缝,那里藏着妻子最新的仿生传感材料报告。
清晨六点的胡同口,煎饼摊的油香混着槐树新叶的清苦气,丝丝缕缕钻进李家四合院。王秀芹把刚出锅的葱花饼端上石桌,朝西厢房喊:“辉儿,快趁热!今儿还得去学校答疑呢!”
张小辉揉着眼睛出来,书包带斜挎在肩上:“姥姥,就吃一口,真来不及了!”抓起饼就往门外跑。
“慢点儿!这孩子…”王秀芹追到门边,只看见少年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胡同晨光里。她摇摇头,转身却见李玄策已穿戴整齐立在廊下,一身半旧的藏蓝夹克,手里提着个磨了边的公文包,像个寻常赶早班的中年职员。
“妈,我出去办点事。”李玄策声音温和。
王秀芹打量他这身行头,心下了然。儿子肩上担着天大的干系,可有些路,他总得自己一步步去踩实了才能放心。“路上当心,”她把个热乎的茶叶蛋塞进他口袋,“甭管啥事,饭点记着垫两口。”
李玄策心头一暖,用力握了握母亲粗糙的手,转身汇入了胡同口的人流。他没有叫车,在公交站牌下等了片刻,挤上了一辆开往城北的107路。车厢里塞满了人,汗味、廉价香水味和没散尽的早点油烟味混在一起。他紧抓着扶手,身体随着颠簸摇晃,听身旁两个头发花白的大妈唉声叹气。
“老姐姐,你这腿又肿了?不是才从三院回来?”
“别提了!挂个专家号跟打仗似的,天没亮就去排,拿上药都过晌午了…大夫说下周还得去复查,唉,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喽…”
李玄策的目光落在说话老人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旧布袋上,隐约露出药盒一角。公交车每一次停靠,都涌上一批带着相似疲惫面孔的人。他闭上眼,那些呈阅件上冰冷的数字——基层医疗机构资源缺口率、三级医院门诊量年均增幅——突然有了沉重而温热的实体,压在他的心上。
市第六医院门诊大楼,像一头在清晨就已被塞满的巨兽。挂号处的窗口前排起的队伍,早已甩出大厅,在台阶上折了几道弯,暴露在初升却已显毒辣的日头下。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粘稠的空气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顽强地与汗味、廉价烟草味以及某种说不清的焦灼气息搏斗着。
李玄策排在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太太后面。她佝偻着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印着某某药厂字样的无纺布袋,里面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盒,随着她微小的挪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每一次队伍向前蹭一点,她都像扛着重物般,极其缓慢地提起脚,落下时总要微微喘口气。
“大娘,您这…都是常吃的药?”李玄策忍不住低声问。
老太太侧过脸,皱纹里嵌着深深的疲惫,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拍了拍怀里的袋子,声音沙哑:“不来这儿开,没地儿弄去啊。就这些盒子,”她顿了顿,喘了口气,“跟拴在俺身上的秤砣似的,沉,还不敢丢下。”
终于挨到挂号窗口,玻璃后面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什么科?有没有预约?”
“心内科,刘主任…没预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