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气砭骨。2013年最后一天的寒风,在京城狭窄的胡同里打着旋儿,卷起几片枯叶,撞在糊着旧报纸的窗棂上,发出窸窣的轻响。暖黄的灯光从一扇贴着红纸窗花的玻璃窗里透出来,在结了薄霜的地面上投下一方温暖的光晕。这里,是王秀芹的社区学堂。
屋子里烧着暖烘烘的炉子,炉膛里煤块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十几个头发花白、穿着厚实棉袄的老人围坐在几张拼起来的老式八仙桌旁,桌面上铺开的不是宣纸笔墨,而是一架架大小不一、木色深浅的老算盘。乌木、红木、甚至还有竹框的,算珠被经年累月的摩挲浸润,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樟脑味、炉火的烟味,还有老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药膏和雪花膏的气息。
“赵大爷,您再瞅瞅,这养老金是三千八百六十七块五毛三分,您这‘三下五除二’拨得可不对头!”王秀芹的声音不高,带着教师特有的清晰和耐心。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却熨帖整齐的藏蓝色对襟薄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髻,鬓角已染上霜色。此刻,她正微微弯着腰,站在一位戴着老花镜、正对着账本皱眉的赵大爷身边。
赵大爷鼻尖沁出细汗,枯瘦的手指有些僵硬地停在算盘梁上,嘴里念念叨叨:“三千八…百…六十七…五毛三…”他小心翼翼地拨动一颗上珠代表“五”,又去拨下珠,手指却因为紧张和生疏而微微颤抖,一颗算珠卡在框边,不上不下。
“您别急,”王秀芹的声音放得更柔缓了,像哄孩子,“来,跟我念口诀:‘五毛三’,就是零点五三元。先找小数点,账本上这儿,”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账本上那个小小的圆点,“小数点就是定盘星!把‘元’位定在梁上,右边第一位是‘角’,第二位是‘分’。您看,三千八百六十七块,就在‘元’这一档上,拨三下八下六下七下。”她一边说,一边用自己粗糙却稳健的手指,在赵大爷的算盘上轻轻示范着,动作流畅,算珠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噼啪”声,如同珠落玉盘。
“哦…哦!明白了!定盘星!小数点!”赵大爷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迷路的人找到了方向。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凝神,按照王秀芹的指引,手指虽然依旧缓慢,却坚定地拨动起来。三、八、六、七,算珠稳稳归位。
“好!接下来是‘五毛’,就是零点五元,在‘角’这一档,拨一个上珠,代表五角。”王秀芹继续引导。
“最后‘三分’,在‘分’这一档,拨三个下珠。”
赵大爷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拨完最后一颗算珠。
“对喽!”王秀芹脸上绽开欣慰的笑容,像冰河初解,“赵大爷,您算得准!小数点点准了,这年关的日子啊,心里才稳当,才亮堂!”她环视着其他也正埋头拨弄算盘、或低声讨论或相互请教的老人们,提高了些声音,“大家伙儿都一样,甭管钱多钱少,一笔一笔算清楚,心里踏实,这年才过得安稳!”
炉火映着她温和的侧脸,那双曾经被怨怼和迷茫笼罩的眼睛,此刻清澈而专注,充满了沉静的力量。这小小的算盘课堂,是她赎罪的讲坛,也是她重获新生的道场。每一次耐心的讲解,每一次看到老人们因弄懂而舒展的眉头,都像是在一点点洗刷她过往的偏执与糊涂。算珠清脆的碰撞声,成了她灵魂深处最安宁的乐章。
同一片夜空下,国安部大楼顶层那间宽大而肃穆的会议室里,气氛却是截然不同的凝重。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神情严肃的金融、经济、安全领域的官员和专家。空气净化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墙上的电子时钟无声地跳动着,显示着2013年12月31日,22:47。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展示着央行一份沉甸甸的年度总结报告的核心数据:
【全年成功拦截异常跨境资金流动:12,487.65亿元人民币。】
【成功化解系统性金融风险点:7处。】
【代号“钱荒”流动性危机后续处置评估:风险可控,市场情绪稳定。】
数字是冰冷的,但背后蕴含的惊涛骇浪,在座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年中那场突如其来的“钱荒”,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市场,银行间隔夜拆借利率一度飙升到令人瞠目的高位,股市债市剧烈震荡,无数中小企业命悬一线。这不仅仅是数字的游戏,更是国家经济血脉的生死时速。
几位年轻的分析师正在用激光笔指点着屏幕上瀑布般流下的复杂图表和数据模型,语速飞快地解释着各项指标和压力测试结果:“…基于模型推演,若当时未采取果断干预,潜在连锁反应可能导致…”
李玄策坐在主位,静静地听着。他穿着笔挺的深色制服,肩章上的金星在顶灯下折射出沉稳的光芒。他面前摊开的不是电子平板,而是一份纸质的报告摘要。听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模型推演和术语,他的目光却越过屏幕,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节奏沉稳。
当一位年轻的经济学家用激昂的语气总结道:“…综上所述,我们建议来年货币政策应保持定力,适时适度进行前瞻性指引,以巩固当前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