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蛀……”李玄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偏偏是这里……”他缓缓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那封静静躺在紫檀木桌面上的1927年密函。是巧合?还是某种跨越时空的残酷警示?这虫蛀的缺口,宛如一张无声狞笑的嘴,嘲弄着现代科技的精密,也暗示着泄密路径的阴险。这绝非简单的技术文件,它出现在这里的方式,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一个指向不明敌人的路标。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炭盆里残余的木炭偶尔发出细微的“毕剥”声。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爸爸,看!雪人!”
是李天枢。他不知何时也凑到了火盆边,小小的脸蛋被炭火烤得红彤彤的。他对大人们紧张的气氛似乎浑然不觉,正蹲在地上,两只小手沾满了黑乎乎的炭灰,兴致勃勃地将地上散落的、未被茶水波及的冷灰聚拢起来,堆成一个小小的、圆头圆脑的雪人形状。他甚至找到了两颗小小的、尚未燃尽的黑色煤核,小心翼翼地按在雪人圆圆的脑袋上,当作眼睛。
李玄策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又不由自主地被那两只煤核做的“眼睛”吸引。那两点极致的黑色,在灰白的“雪人”脸上显得格外突兀,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孔洞。顺着那“目光”的朝向望去——李天枢的小手正无意识地指着,那方向……穿过堂屋的雕花隔扇窗,越过院墙,笔直地指向北方遥远而寒冷的夜空深处。
西伯利亚!
那个能源的宝库,也是无数暗流涌动的渊薮。
李玄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对着灰烬上浮现的配方、那个致命的虫蛀缺口、以及李天枢那个歪着头、用煤核眼睛“凝视”着北方的灰雪人,快速而清晰地拍下了几张照片。指尖在屏幕上飞速移动,将照片加密发送给了一个只有代号的名字——代号“墨守”。
几乎就在信息显示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手机屏幕亮起,一个加密通讯请求无声地接入。李玄策迅速将耳机塞入耳中。
“玄策,图像收到。”方清墨那特有的、带着一丝实验室清冷气息的声音传来,平静中蕴含着高效运转的思维,“灰烬显影?精妙又危险的传递方式。那个虫蛀缺口……是密钥孔。”
耳机里传来纸张翻动的细微沙沙声,方清墨的声音继续流淌,如同在陈述实验数据:“族谱纸灰样本扫描完成。主要成分:桑皮纤维、明矾、微量松烟墨……还有,很微弱的、异常的高分子聚合物残留信号。有意思……像是某种古老的‘密写’基底。”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般的专注,“给我三分钟,我需要模拟那个虫蛀缺口的形态,逆向推导缺失的参数。另外,小枢堆的那个雪人……方向很有意思。”
通讯暂时中断。堂屋里,只剩下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和母亲压抑的呼吸声。李玄策的目光重新落回火盆。泼了茶水的灰烬区域已经不再冒热气,湿痕在干燥的空气里慢慢收缩,那些由水汽短暂“唤醒”的配方线条和符号也随之变淡、模糊,如同退潮般即将重新隐没于灰黑的混沌。唯有那个虫蛀留下的不规则空白缺口,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固执地留在那里,嘲弄着所有试图窥探秘密的目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母亲担忧地看着儿子紧绷的侧脸,想说什么,终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拿起火钳,无意识地拨弄着盆里所剩无几的炭火。
终于,耳机的静默被打破。方清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缺口形态逆向完成。缺失参数已推导补全。玄策,核心问题不在配方本身,而在于它的‘锁’——那个虫蛀缺口模拟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微环境压力波动节点。常规材料无法在这种节点压力下稳定承载这种燃料,会导致不可控的链式分解,威力……足以吞噬载体本身。”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锤:“配方是饵。完整的饵。但咬钩者,必被这饵里的‘倒刺’反噬。这是借刀杀人之计。指向西伯利亚的‘眼睛’……或许并非目标,而是警告,或者……嫁祸?”
李玄策的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寒意从心底弥漫开来,比窗外呼啸的北风更甚。对方不仅要窃取国之重器,更要让窃取者自食恶果,甚至祸水东引!好阴毒的一石多鸟!
“清墨,”李玄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如同磐石,“用族谱纸灰的基底成分,加上你之前研究的生物活性显影因子,立刻合成一种新的涂层。要能在类似热灰环境下,稳定显示那缺失的参数,并且……在配方被强行使用、达到临界压力点时,让那个‘倒刺’失效。”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锐芒,“把完整的‘钥匙’准备好。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明白。‘钥匙’需要特殊的‘光’才能显现。”方清墨的声音带着了然,“我会处理好。另外,小枢堆的雪人……煤核的成分分析出来了,是产自库兹巴斯盆地的特有种,燃烧残留物里有极其微量的伴生稀土元素特征。”
库兹巴斯!西伯利亚的核心能源区之一!李天枢那无意识的“煤核眼睛”,再次精准地指向了风暴的核心。
“知道了。”李玄策切断通讯,目光沉沉地落在桌面上那封跨越了近一个世纪的密函。太爷爷的身影仿佛又在泛黄的纸页上浮现。1927年的秘密,在2011年的寒衣节,以这样一种诡谲的方式回响。这老宅的暖炉,这飘散着烤栗子香和纸灰气息的夜晚,不知不觉间,已成为一场无声硝烟中的核心节点。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儿子身边。李天枢正对着自己灰扑扑的“作品”咯咯直笑,小脸上满是煤灰印子,浑然不知自己小小的手指已悄然拨动了命运的丝线。李玄策蹲下身,没有去擦儿子脸上的灰,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碰了碰那个灰雪人冰凉的小脑袋。
“堆得真好。”他的声音异常温和,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深深掩藏,“这眼睛,真亮。”
窗外,北风掠过胡同里光秃秃的槐树枝头,发出呜呜的呼啸,如同古老的埙在吹奏一曲苍凉的调子。夜色,已浓稠如墨。而老宅堂屋里,那只黄铜火盆中的炭火,顽强地跳跃着最后几粒微弱的红光,固执地抵抗着四周不断侵袭的黑暗,将这一室短暂的、带着纸灰与栗子甜香的温暖,牢牢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