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的晨曦尚未完全驱散薄雾,李念墨的临时实验室内,只有服务器机柜低沉的嗡鸣和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巨大的屏幕上是她为加州理工学院毕业典礼精心准备的演讲稿框架,旁边则运行着一个复杂的神经网络模型——这是她尝试将祖父李长庚关于“信息流与意识底层关联”的理论具象化的一次大胆实验。她想让AI不仅仅分析文字,更要尝试捕捉古老语言韵律中可能蕴藏的、超越字面的“信息场”。
指尖在键盘上跳跃,输入最后一段调试指令。屏幕上的模型参数开始飞速滚动,如同无数星河在数字宇宙中奔流。突然,一阵刺耳的、如同金属摩擦玻璃的尖啸从音响里爆出!屏幕剧烈闪烁,五彩斑斓的乱码疯狂跳动,整个模型构建的虚拟世界仿佛在崩溃的边缘尖叫!
“不!”念墨低呼,手指本能地想去强制终止程序。就在这失控的乱流之中,一个极其短暂、如同幻觉般的画面碎片,硬生生挤进了屏幕的角落,顽强地闪烁了不到半秒——
一个模糊却无比熟悉的侧影,坐在简陋的土墙根下,手指灵巧地敲击着书鼓,嘴唇开合。背景音是嘈杂的市声,但一段苍凉而遒劲、带着黄土地粗粝质感的鼓词旋律,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数字的杂音:
“…天塌西北倾,地陷东南陷…炼就五色石,补天莫等闲…青石板上钉银钉…哎嗨哟…”
画面右下角,一个娟秀的字迹标注着时间和地点:赵小满采录,冀中定州,1978年秋。《女娲补天》。
碎片消失,屏幕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只有机箱风扇还在徒劳地转动,发出空洞的喘息。
李念墨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赵小满阿姨…那是父亲和方阿姨心中永远的痛与惦念。她采录的鼓词…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调试的AI核心数据流里?那半句“青石板上钉银钉”,旋律的尾音…为何让她瞬间联想到祖父李长庚书房里,那张神秘的黑水城星图残片的调式?一种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升。这不是巧合,更不是系统错误。有什么东西,被她的模型,从某个极其古老的、被遗忘的角落,硬生生“拽”了出来。
她抓起加密通讯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爸!出事了!小满阿姨的鼓词…黑水城的调子…在我调试的AI里…闪现了!系统崩溃前…它自己‘吐’出来的!”定州,槐花飘香的六月午后。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驶离喧嚣的国道,拐进一条被高大槐树荫蔽的幽静村路。
车内,李玄策沉默地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方清墨坐在他身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泄露着她内心的波澜。女儿凌晨那通跨越重洋的电话,带着惊疑和某种宿命般的牵引力,将他们带回了这片与赵小满生命轨迹紧密相连的土地。目的地,是鼓词信息碎片里指向的最后传承人——一位年逾九旬、据说已完全失明的老妪,柳阿婆。
“玄策,”方清墨轻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寂静,目光落在李玄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带着担忧和探寻,“念墨的模型…触及到了什么?小满的鼓词…怎么会和长庚叔研究的星图调式产生关联?”她试图用科学逻辑去解构,却感到一种无形的神秘力量在涌动。
李玄策的目光依旧投向窗外郁郁葱葱的田野,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洞悉的穿透力:“清墨,记得我们大学时讨论过信息场的‘共振’吗?有些东西,看似湮灭,其实只是沉入了更深的水底。念墨的模型,或许就是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惊醒了某些沉睡的‘回响’。小满当年采录的,恐怕不止是唱词…”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是‘钥匙’。一把我们从未意识到其存在的钥匙。这柳阿婆…是关键。”
车子在村尾一座爬满青藤的土坯小院前停下。院门虚掩,院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老槐树叶的沙沙声,和一种极其微弱、带着岁月包浆的“吱呀”声,如同某种古老的韵律,固执地从屋内传出。
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光线陡然暗了下来。土炕边,一架极其古旧、木色深沉的纺车占据了屋子中央。一位身形佝偻、满头银丝如雪的老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闭着双眼,枯瘦得如同老树根般的手指,正以一种近乎禅定的节奏,缓缓摇动着纺车的木柄。棉絮在她指间被捻成细线,缠绕上锭子。那“吱呀”声,正是纺车木轴承转动时发出的、带着独特韵律的摩擦音。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头、干燥棉絮和淡淡草药混合的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只有纺车在不知疲倦地低吟。
“柳阿婆?”李玄策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对岁月本身的敬意。
老妪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布满皱纹的脸上也毫无波澜,仿佛早已隔绝了外界的声息。
方清墨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被纺车木轴承与铁质摇柄连接处吸引。那里,在经年累月的油泥和木屑覆盖下,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与周围木质纹理格格不入的、规则到近乎刻意的缝隙!她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靠近,借着从糊着高丽纸的窗户透进来的、蒙尘的光线,仔细分辨。那缝隙的形状…像一个被巧妙嵌入的微型接口?
她朝李玄策使了个眼色,手指极其轻微地指向那个位置。李玄策眼神一凝,瞬间明白了妻子的发现。这架看似与时代脱节的古老纺车,其核心转动的轴承里,竟暗藏玄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摇着纺车的柳阿婆,毫无征兆地停下了动作。她布满老年斑的枯瘦手掌,轻轻搭在了那藏着秘密的轴承上,仿佛只是随意地扶着。接着,她那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一段苍老、沙哑、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哼唱,如同地底涌出的泉水,流淌在寂静的屋内:
“…炼石火…熔熔…补天裂…痕痕…青石板上…钉银钉…钉是钉,卯是卯…一颗不多…一颗不少…天河的水…顺着钉…往下浇…浇得心田…苗儿青…哎…哟…”
正是赵小满采录的《女娲补天》片段!但更让李玄策和方清墨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是——这哼唱的调性、转折的节点、那种苍茫孤寂的韵味,与李长庚耗费无数心血复原的黑水城遗址中,那幅描绘着神秘星群排列的“天河星图”石刻所隐含的声波韵律,几乎一模一样!
这不是演唱,这是某种古老的…星图吟诵!李天枢小小的身影,此刻正蹲在纺车旁。他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这位闭着眼睛、仿佛在唱“星星歌谣”的奇怪婆婆。方清墨深吸一口气,从随身携带的、看似普通公文包的便携式分析仪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带有微型探针的连接线。
“阿婆,我们…帮您看看这纺车,它好像有点旧了…”方清墨的声音温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屏住呼吸,将探针极其精准地、无声无息地探入柳阿婆枯手下方的那个微小缝隙。
“咔哒”一声轻响,微不可闻。探针完美契合!
李天枢立刻把自己随身带着的、那台涂着卡通贴纸却性能强悍的小型笔记本电脑抱了过来,熟练地将数据线接上分析仪。屏幕亮起,李天枢的小手指在触摸板上飞快滑动,调出一个他自己编写的、用于分析爷爷李长庚发来的各种“星星声音”的简易程序。
“妈,接好啦!”李天枢的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专注。
方清墨点点头,指尖在分析仪上输入启动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