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京城,空气里已有了初夏的黏稠,行道树的叶子绿得发亮,阳光滚烫地泼洒在柏油路上。然而,国安部那间恒温恒湿、光线永远保持冷静明净的分析室内,空气却仿佛凝固成了坚冰。一份来自海关总署的紧急报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放在了李玄策的案头。
“‘丝路解毒馕’……出口批次hx-……霍尔果斯口岸例行核辐射抽检……样本检出……微量铀-238同位素异常……”
报告上的铅字,每一个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李玄策的心上。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铀-238”这几个字,指尖下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灼热。西疆的彩虹尚未完全散去,一道来自历史深处的阴影,已悄然附着在这象征希望与生机的馕饼之上,无声地叩击着国门。
“馕饼本身没有问题。”视频会议屏幕上,周卫国的脸绷得紧紧的,背景是灯火通明的口岸监管仓库,“问题出在包装里用作缓冲垫料的一批旧报纸上。油墨和纸张……沾染了极微量的放射性尘埃。溯源……指向朔方市第三中学上个月组织的一次‘爱心捐赠旧文具’活动。那批报纸,是打包捐赠品时随手塞进去的。”
朔方市第三中学。这个名字让李玄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一个位于北方工业重镇、历史悠久的普通中学。铀-238?旧文具?这诡异的组合,像黑暗中无声裂开的一道罅隙,透出令人不安的寒气。
“卫国,封锁消息,安抚好接收方。馕饼换新包装,按原计划走。你亲自带队,去朔方三中。”李玄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波澜,但熟悉他的人,能从他那比平日更幽深几分的眼眸里,看到风暴正在凝聚,“以……安全卫生检查的名义。不要惊动。”
“明白!”周卫国重重点头。
两天后,朔方市第三中学。
初夏的阳光慷慨地洒满这座建于五十年代、带着浓厚苏式风格的校园。红砖墙上爬满了浓绿的爬山虎,高大的白杨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操场上传来少年们奔跑、跳跃、篮球撞击地面的蓬勃声响,一切都充满了生机盎然的青春气息。
没有人注意到,传达室新来的那位“老校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脚沾着点泥灰,微微佝偻着背,戴着一顶半旧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偶尔抬头检查配电箱线路时,那双锐利如鹰隼、沉静如深潭的眼睛,才会惊鸿一瞥地扫过校园的角落——李玄策。
他粗糙的手指灵巧地拧开一个接线盒的螺丝,目光却像无形的探针,细致地扫描着周围的环境:教学楼的布局、监控探头的死角、来往师生的神情。一个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的年轻女老师匆匆走过,带起一阵风,吹动了“老校工”帽檐下几缕过早染霜的鬓发。他微微侧身让过,浑浊的目光扫过女老师胸前挂着的教师名牌——“高二(3)班张老师”。
张老师。捐赠名单上,那个热情组织活动的班级,正是高二(3)班。而捐赠物品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批据说是“家里老人留下的旧钢笔”。
李玄策的目光,无声地锁定了教学楼二层靠东的那个教室。午休的铃声恰好响起,学生们如同出巢的鸟儿涌向操场和食堂。他像一个真正熟悉校园每一处角落的老校工,拎着工具箱,步履蹒跚地走上二楼,自然地融入了暂时空旷下来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旧书页和少年汗水的混合气味。
高二(3)班教室的门虚掩着。李玄策闪身而入,反手轻轻掩上门。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排列整齐的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精准。他没有翻动任何书本,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每一张课桌的侧面、底部、椅背的缝隙。指尖带着薄茧,在木质的桌面上极其轻微地叩击、滑动,感受着内部可能存在的空洞。
终于,在靠窗第三排、一个名叫“张伟”的课桌下方,靠近抽屉滑轨内侧的隐蔽位置,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木质本身的冰凉和异样凸起。他眼神一凝,从工具箱里摸出一把特制的、薄如柳叶的探针,手腕轻巧地一抖一撬。
一块比指甲盖略大、薄如蝉翼、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暗灰色圆片,悄无声息地落在他摊开的手掌上。圆片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中心有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纹路。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寒意,透过皮肤直抵骨髓。不需要任何仪器,那独特的重量感和质感,以及身为国安人员对危险的本能直觉,都在向他宣告——这就是源头!一片高度浓缩、被精心处理过的铀片!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猛地推开!
“哎?张大爷,您在这儿干嘛呢?”一个虎头虎脑、穿着篮球背心的高大男生站在门口,满头大汗,正是课桌的主人张伟。他疑惑地看着蹲在桌旁的“老校工”。
李玄策的反应快到极致。在张伟推门的瞬间,他粗糙的手掌已闪电般合拢,将那片冰冷的铀片紧紧攥入掌心,顺势拿起工具箱里一块沾满油污的抹布,另一只手自然地拿起桌面上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对着抹布倒了下去,水哗啦啦流了一地。
“哎哟!瞧我这老糊涂!”李玄策猛地站起身,脸上堆满局促不安的歉意,腰弯得更低了,声音带着浓重的、刻意模仿的朔方地方口音,沙哑而惶恐,“检查线路呢,不小心把娃儿的水瓶碰倒了!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擦,这就擦!”他笨拙地用湿漉漉的抹布在地上胡乱擦拭,动作显得格外慌乱笨拙。
张伟看着地上流淌的水渍和“老校工”那副惶恐自责的模样,少年人单纯的心思立刻被同情取代。“没事没事,张大爷!一瓶水而已!您慢点,别滑着!”他连忙摆手,甚至想上前帮忙。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你快去吃饭吧,别耽误了!”李玄策连连摆手,头埋得更低,只露出帽檐下花白的鬓角。张伟挠挠头,看着“可怜”的老校工,终究没再坚持,转身跑向热闹的食堂。
门重新关上。教室瞬间恢复了寂静。李玄策缓缓直起身,脸上所有的惶恐和笨拙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凝重。他摊开手掌,那片冰冷的金属静静躺在掌心,像一枚来自地狱的种子。他迅速将其放入一个特制的铅合金小盒内,扣紧。
“铁柱,目标物已获取。位置:朔方三中,高二(3)班张伟课桌。立刻带装备过来。最高防护等级。”他对着隐藏在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淬过火的钢钉。
不到半小时,一辆印着“朔方精密设备维护”字样的普通厢式货车停在了学校后门僻静处。穿着深蓝色连体工服、戴着厚厚防护眼镜的王铁柱跳下车,他身材依旧魁梧,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与体型不符的沉稳精细。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扮、神情冷峻的技术人员,抬着一个沉重的、覆盖着铅灰色蒙皮的金属箱。
在一间被临时清空并屏蔽的体育器材室里,王铁柱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特制的小铅盒。当看到那片薄薄的铀片时,这位在钢铁与烈火中锤炼了大半辈子的淬火大师,浓黑的眉毛也紧紧拧在了一起,倒吸一口凉气。
“嘶……好家伙!这手艺……”他拿起一个高倍放大镜,凑近仔细观察着铀片边缘那几乎达到镜面级别的光滑度和中心那精密到微米的蚀刻纹路。他粗糙的手指隔着特制手套,极其轻柔地抚过金属表面,像是在感受一件稀世珍宝的纹理。“这绝不是粗制滥造的玩意儿!玄策,你看这切割、这打磨、这表面处理……精密程度,说句不好听的,比某些老式核弹头里的核心部件还要讲究!这绝对是顶尖高手,用极其特殊的工艺做出来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长期、隐蔽地保存这种高浓缩材料!”
他放下放大镜,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和凝重,如同即将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交给我吧。”他深吸一口气,从带来的金属箱中取出几块特制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合金块,以及一台造型奇特的、连接着精密温控系统的微型高温熔炉。
接下来的过程,充满了工业时代特有的力量感与精密度完美结合的美感。王铁柱像一位操控火焰与金属的古老萨满。他先将几块特殊的合金投入微型熔炉。炉内瞬间亮起刺目的白炽光芒,温度以惊人的速度飙升,连空气都发出轻微的扭曲。王铁柱全神贯注地盯着温控仪表盘上跳跃的数字,戴着厚手套的手稳稳地操控着调节阀,口中念念有词:“……临界点……保持三秒……淬火介质准备……”
当合金达到一个极其精确的熔融状态时,他眼神如电,以快得几乎看不清的动作,用特制的长柄钳夹起那片危险的铀片,精准地投入翻滚着炽白金属溶液的熔炉核心!
“嗤——!”
一股极其细微但令人头皮发麻的能量波动伴随着轻微的声响传出。几乎是同时,王铁柱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将整个熔炉连同内部炽热的内容物,迅速浸入旁边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盛满了冒着森森寒气的深蓝色液态介质的特制淬火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