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的北京,暑气未消,却已在早晚的风里掺进了丝丝缕缕的凉意,像一把无形的薄刃,悄然削去盛夏的燥热。行道树的叶子边缘开始泛黄,风一过,便有几片提前告别的,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一辆半旧的军用吉普车,碾过铺着零星落叶的街道,停在东城一条不起眼胡同的深处。车门打开,下来的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熨烫得笔挺的旧式军装,肩章上的星徽在胡同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沉静的光。正是李玄策阔别多年的老同学,驻守西疆军区的张振国。
李玄策早已等在胡同口一家连招牌都模糊不清的小餐馆前。这小店门脸不大,绿漆门框掉了不少漆,玻璃窗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油雾,里面人影晃动,传出锅勺碰撞的脆响和隐约的谈笑声,带着十足的烟火气。
“振国!”李玄策迎上去,脸上漾开真切的笑意,伸手重重拍了拍张振国结实的臂膀。入手处是硬邦邦的肌肉,隔着军装都能感受到那股饱经风霜锤炼的力量。
张振国也笑了,眼角的皱纹深刻如刀刻,带着戈壁风沙的粗粝感:“玄策!你这地方选得好,比那些大饭店舒坦!”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爽朗,但眼底深处,那份常年戍边的凝重却挥之不去。
两人掀开半旧的棉布门帘进去。店里陈设简单,几张木桌,几条长凳。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妇人,显然认识李玄策,熟络地招呼着:“李部长来了?快里边坐,还是老位置!”角落靠窗的一张桌子,相对清净些。
“两碗炸酱面,一盘拍黄瓜,再来盘酱牛肉,一瓶二锅头,要烫的!”李玄策熟门熟路地点了菜。老板娘应声去了。
窗外,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正对着他们的位置。一阵风吹过,几片边缘焦黄卷曲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在蒙尘的窗台上。张振国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落叶,沉默了一瞬。
“嫂子和小侄子都还好?”李玄策提起粗瓷茶壶,给张振国面前的杯子倒上滚烫的茶水,白气袅袅升起。
“好,都好!”张振国端起茶杯,滚烫的杯壁熨帖着他粗糙的手指,“就是孩子他妈总念叨,说我在那边,一年也见不上几面,风沙大,怕我身体吃不消。”他啜了一口热茶,满足地哈出一口气,“其实习惯了,也就那样。倒是你,老同学,这位置,担子重啊。”
面很快上来了,热气腾腾,酱香浓郁。两人埋头吃了几口,熟悉的味道仿佛一下子冲淡了岁月带来的生疏。几口热面下肚,又抿了烫好的二锅头,一股暖流从喉咙烧到胃里,气氛更显热络。
“这次回来待几天?”李玄策问。
“述职,加上办点事,一周左右吧。”张振国放下筷子,拿起酒瓶给两人的小酒盅都满上。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眉宇间那道常年紧锁留下的竖纹显得更深了。“玄策,有些话,在电话里不好说,报告里也写不明白,憋了一路,就想跟你这个老同学念叨念叨。”
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那边……最近不太平,像开了锅的沸水,底下藏着的东西,一个劲儿往上拱。”他眼神锐利起来,如同鹰隼扫视着戈壁滩,“境外的影子,比以前更鬼祟,手段也更刁钻。渗透、煽动,无孔不入。有些牧民,祖祖辈辈在那片土地上放牧,老实本分,可最近……唉,眼神都变了,看着让人心头发紧。”
李玄策静静地听着,手里的筷子也停了下来。他拿起桌上的粗瓷茶杯,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温热的弧度,一圈又一圈。窗外,又一片梧桐叶飘落,轻轻拍打在玻璃上。
“还有件事,”张振国端起酒盅,一口闷了,辛辣的酒气冲得他眯了眯眼,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讲述古老传说般的慎重,“听着像无稽之谈,但我总觉得不对味。边境线上,靠近‘老风口’那片无人区,大概……也就半个多月前吧,连着发生了好几次‘地动’。”
“地动?”李玄策眉心微蹙。
“对,小震。震级不大,仪器上也就那么一闪,人站着都未必能觉出来。可怪就怪在,那地方地质一直很稳当,几十年都没听说过这种事。”张振国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几乎成了气声,“更邪乎的是当地牧民传回来的话。他们说,那动静……听着不像是地底下来的。他们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很深很深的地底下,醒了,翻了个身。有老人神神叨叨,指着雪山的方向,说是‘古墓里的东西,闻着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