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宜修5(1 / 2)

腊月的紫禁城,是一幅被严寒冻结的奢华画卷。朱红宫墙在灰白的天色下显得愈发肃穆,金色的琉璃瓦积着未化的残雪,檐角下悬着晶莹的冰凌,在凛冽的北风中发出细微的脆响。空气干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茫茫的雾气,旋即消散。就在这呵气成冰的时节,一场无声的较量,在永和宫门外悄然拉开了序幕。

雍亲王胤禛携着新晋的侧福晋小鱼,带着五个年幼的子女,以及乌泱泱一众奶娘、嬷嬷、太监宫女,按着宫规时辰,准时出现在了永和宫门前。队伍不可谓不浩荡,孩子们被裹在厚厚的貂皮或锦缎斗篷里,像一个个圆滚滚的绣球,小脸冻得通红,只露出一双双怯生生或好奇的眼睛。胤禛身着亲王冬朝服,面色是一贯的沉静,看不出喜怒,唯有在目光扫过身旁的小鱼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而小鱼,则成了这灰暗冬日里最惊心动魄的一抹亮色。她并未过分堆砌珠翠,只穿着一身湖水蓝的缎子旗袍,外罩一件银狐皮坎肩,发髻简约,簪着一支点翠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然而她的容貌,却是一种超越了珠光宝气的清艳,宛如冰雪中绽放的琼花,月华下凝成的玉雕,风华绝代,令人不敢逼视。

宫门紧闭,唯有两只铜环兽首在冷风中沉默。前来迎接的,只有德妃身边一个面生的管事太监,他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千儿,嗓音尖细:“给王爷、福晋请安。娘娘方才起身,里头尚未收拾停当,劳烦王爷、福晋和各位小主子……稍候片刻。”

这“稍候片刻”,在寒冬腊月的宫门口,其意味不言自明。德妃是胤禛的生母,亦是十四阿哥胤禵的坚实依靠,她对胤禛的冷淡和对胤禵的偏爱,在宫中早已不是秘密。今日这番刻意刁难,与其说是给新侧福晋的下马威,不如说是对胤禛本人权威的一次敲打和羞辱。让亲王、福晋,尤其是一群年幼的皇孙皇女在冰天雪地里等候,这折辱,带着宫闱妇人特有的阴狠。

下人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尽力将小主子们拢在身后,试图用身体为他们遮挡些许寒风。孩子们开始不安地骚动,最小的那个已然瘪嘴欲哭,奶娘赶紧低声哄着。胤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他何尝不明白母亲的用意,这不仅是冷遇,更是要他在下属和子女面前颜面扫地。他若发作,便是不孝;若忍耐,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正当他权衡之际,身边却响起了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如同碎玉投冰。

“哦?娘娘既未准备好,那我们便不打扰娘娘清静了。”小鱼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她甚至没有看那太监一眼,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她拉起身边两个大些孩子的手,又对奶娘们吩咐道:“天寒地冻,孩子们金贵,岂能在此受风?走吧,我们先去保和殿那边暖和暖和。”

话音未落,她竟真的转身,牵着孩子,迤逦而行。那姿态从容不迫,仿佛只是离开一个不甚有趣的聚会,而非违逆后宫妃主的意愿。五个小的懵懵懂懂,见有人带头离开这冷飕飕的地方,立刻像小尾巴似的跟上。奶娘和奴婢们面面相觑,惊得魂飞魄散,但见主子已走,又不敢不随,只得慌慌张张地簇拥着孩子们,跟着小鱼离去。一时间,永和宫门外,只剩下胤禛、福晋乌拉那拉氏以及几个贴身侍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那管事太监张大了嘴,想阻拦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接到的指令是“让他们等着”,可没料到有人敢直接不等就走!乌拉那拉氏福晋脸色煞白,担忧地看向胤禛。胤禛望着小鱼决绝而优雅的背影,心中竟是猛地一松。他深知小鱼并非鲁莽,而是用一种更直接、更不屑的方式,将德妃这软刀子生生折断。这种“不惯着”的姿态,反而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是色迷心窍吗?或许有之,小鱼的美貌与灵秀,早已深深吸引了他。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甚至是一丝隐秘的快意。他这个素来以冷面着称的雍亲王,需要恪守的规矩太多,反而无法如此随心所欲。而小鱼,像一股不受拘束的清泉,冲破了这潭沉闷的死水。他没有丝毫犹豫,对那太监丢下一句:“侧福晋体恤幼子,先行一步。本王随后就到。”说罢,竟也迈开步子,追着小鱼的方向而去,将永和宫紧闭的宫门和那目瞪口呆的太监,彻底抛在了身后。

乌拉那拉氏福晋望着丈夫追随另一个女子而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有苦涩,有无奈,也有一丝解脱。她终究是传统的大家闺秀,无法像小鱼那般行事,此刻也只能带着剩下的人,默默跟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永和宫的大门才“吱呀”一声缓缓开启。德妃娘娘盛装打扮,在宫人的搀扶下,仪态万方地出现在门口,准备接受儿子、儿媳和孙辈的叩拜。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体恤”他们在寒风中的苦候,如何彰显自己作为宫妃的威严与慈爱。

然而,宫门外空空如也。除了呼啸而过的北风卷起几片枯叶,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方才那个管事太监连滚爬爬地过来,扑通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语无伦次地回禀:“娘、娘娘……雍亲王他、他们……侧福晋带着小主子们走了……王爷、王爷也跟着去了……”

德妃脸上的雍容华贵瞬间凝固,像是上了一层厚厚的釉彩,然后寸寸龟裂。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走了?竟然敢走了?!在她永和宫门口,不等她宣召,就自作主张地走了?!这简直是忤逆!是赤裸裸的蔑视!尤其是那个姓年的侧福晋,还有她那……她那个好儿子!一股腥甜之气猛地涌上喉咙,德妃只觉得眼前发黑,气血翻涌,险些一口老血当场喷出。她死死攥住身边嬷嬷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肉里,才勉强稳住身形。好,好得很!胤禛,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她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阴冷得如同这腊月的寒风:“好!真是好!摆驾保和殿!”她倒要看看,到了康熙面前,他们还能如何嚣张!她怒气冲冲,也顾不上许多,径直带着原本要在宴席上才亮相的、她心爱的十四阿哥的福晋,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朝着举行宫宴的保和殿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