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书生,竟敢从小鬼闻风丧胆的姥姥手中抢东西,居然还成功了?
可接下来的一幕更令人摸不着头脑。
树妖静默良久,约莫十几息过去,才缓缓抬头。
脸上那股狰狞与杀意竟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它嗓音沙哑,低沉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宁天意……是你何人?”
“我……我叫宁采臣。”
他本想沉默以对,终究还是怯了几分,低声答道:“宁天意……是我爹。”
话音落下,整个厅堂再次陷入死寂。
片刻后,树妖终于开口,声音低缓:“走吧。”
地面微微震颤,一道石阶自门口延伸而出,通向寺外,尽头处洒落着清冷的月光。
“啊?”
宁采臣一时愣住。
“还不快滚!离开兰若寺!”姥姥猛然怒喝,妖气汹涌而出,震得梁柱嗡鸣。
宁采臣顿时拔腿狂奔,几步踏上石阶,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姥姥……”小珍满脸惊疑,“您这是……”
树妖却露出倦极之态,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是。”
众妖鬼面面相觑,虽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无人敢再多言一句。
很快,大殿只剩树妖独坐于高椅之上。
它望着宁采臣离去的方向,眼神竟有些恍惚,眸底掠过一丝久远的追思。
仿佛过了许久,久到像是隔了一生一世,一声幽幽叹息在空荡殿堂中响起。
“宁公子……当年欠你的恩情,今日也算还上了。”
“若那孩子执迷不悟,不肯远离此地……等黑山老妖到来,战乱一起,他要是命丧其中,也怨不得我了。”
“姥姥又把自己关起来了?”
一群女鬼聚在廊下低声议论。
聂小倩望了望楼阁深处那扇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可是……还没到日子啊。
往年她总是一个人待上一天,可现在离那时还差两个多月呢。”
“谁知道怎么回事,从外面回来就这样了。”
小青转头看向身旁的小珍:“我们被燕赤霞那一战冲散了,你一直跟着姥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搞不明白。”
小珍一脸茫然:“我只是把那个叫宁采臣的书生骗来,想讨她欢喜。
可她不但没伤他,反倒放走了他。
回来之后,就直接进了那间屋子,再没出来。”
昏暗的房间里。
树妖盘坐在地,头颅低垂,枯槁的面容正对着一张泛黄残旧的宣纸。
纸已斑驳不堪,边缘多处碎裂,全靠它体内妖力维系,才未化为尘埃。
纸上用炭笔勾勒出一幅简朴的画面:
一名瘦小的僧人端坐于地,双手合十,唇齿微动,似在诵经。
他身后,一株尚不及成人高的柳树静静立着,嫩枝轻垂,柔柔覆在他头顶,如同撑起一片阴凉,替他遮去烈日炎炎。
这位令百鬼敬畏的老树精,此刻脸上竟浮现出罕见的柔和神色。
它伸出干瘪的手指,轻轻抚过画中那株小柳树,动作缓慢而珍重。
“还要多……”
难得的宁静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
终于,那株老树缓缓将宣纸收入体内最深处的木质核心,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