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再像之前那样笔直地延伸,而是化作一缕柔韧的光线,小心翼翼地靠近石面上的碗底,然后缓缓绕着碗底盘旋了三周,姿态像极了一条守护着巢穴的蛇。
他静静地看着,没有动,也没有念诵任何咒语。
他只是对着那光痕,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轻声说道:“火没熄。”
盘旋的光痕猛地一顿,仿佛听懂了他的话。
它在碗底上方停滞了片刻,光芒忽明忽暗,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告别。
最终,它缓缓沉下,没入桥基深处,再无声息。
他知道,牧童的残识还在,它感受到了这份延续下来的暖意。
第二天清晨,他回到家中,从祖父留下的义庄工具箱里,取出了一罐封存多年的桐油。
桐油色泽深沉,气味醇厚。
他又在院墙角落里找到了几株铃舌草,挤出翠绿的草汁,混入桐油中。
桐油能防腐,铃舌草则有安魂之效,这是祖父教给他的土方子。
他将混合好的油汁仔细地涂抹在碗底的刻痕与字迹上,让油汁浸透每一个笔画。
做完这一切,他重返断桥,将这半只碗底小心地嵌回原来的石缝中,严丝合缝,再用湿润的青苔细细覆盖,不留一丝痕迹。
就在他直起身子的瞬间,一声沉闷的哞叫从不远处传来。
那头曾载过他的老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田埂上,它迈开四蹄,朝着断桥奔来。
他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站着。
老牛跑到桥头,停下脚步,用它那宽厚的额头,对着桥基的位置,重重地抵了三下。
那动作不像是撞击,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叩拜。
三下之后,老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慢悠悠地离开了。
他心中了然,这头老牛,恐怕也曾见过那道流光,它同样是这秘密的守护者之一。
他沿着来路返回,当经过自家院门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异样。
就在那片星砂残核洒落的墙根下,不知何时,竟钻出了一株纤细的嫩芽。
这嫩芽并非铃舌草,叶片窄长如舌,颜色是奇特的青灰色,仿佛蒙着一层尘埃。
最奇特的是,在那嫩芽的顶端,凝结着一滴饱满的露珠,在并无日光的天色下,依旧晶莹剔剔,迟迟不肯落下。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滴露珠。
可就在指尖即将碰到的刹那,露珠的表面忽然泛起涟漪,仿佛水面被投入石子。
紧接着,露珠内部竟浮现出半张模糊的脸——那是牧羊女的轮廓。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对他诉说着什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无声的脸,然后,郑重地朝它点了点头。
仿佛得到了回应,露珠中的脸庞消散了,那滴露珠也终于脱离叶尖,无声地滴落,渗入下方的泥土中。
当晚,他远远望去,断桥的方向,桥心处的青苔竟泛起了一层极其微弱的光晕,清冷如月华,又温暖如碗底盛月。
他知道,路引并未断绝,那个牧童的残识也未消散,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这片土地上继续行走下去。
他脚步一顿,望向老槐树下自家的院落。
他忽然觉得,那个被爷爷摩挲了不知多少遍的“守”字,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看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