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路向西(1 / 2)

一九九七年春,香港的空气仿佛浸透了末代殖民地的惶惑与回归前夕的莫名亢奋。刚从英国回来的许志明(Frankie),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异乡人,被塞回了逼仄的香港家中。父亲浑浊的目光扫过他,那句如同古老谶语的话再次响起:“男人,总要向西边走一趟,根才扎得稳。”“西边”指向何处?是东莞那个传说中纸醉金迷的新世界?还是欲望迷宫的深处?Frankie体内躁动的荷尔蒙替他做了选择。

攥着被汗水浸得微软的港币,Frankie登上了北行的直通巴士。窗外的景象从香港的逼仄高楼,演变成深圳巨大的厂房轮廓,最终被东莞夜色中渐次亮起的、规模惊人的霓虹灯牌取代——“帝豪水疗”、“丽晶皇宫”、“碧海云天”……这些名字在黑暗中燃烧,昭示着一个与香港的压抑截然不同的、蓬勃而赤裸的欲望工业。

“碧海云天”是此行的目的地,它蛰伏在一栋贴满冰冷玻璃幕墙的崭新大厦内。推开厚重的隔音门,昂贵的冷气混合着精心调配的香氛瞬间包裹全身。挑高的大厅被巨型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光晕,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照着身着统一制服的身影——剪裁完美的改良旗袍或修身套装,勾勒出经过严格管理的曲线。她们步履轻盈,笑容标准,眼神是职业化的温顺与审视。空气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一切都井然有序,如同运转精密的机器。

在这里,Frankie遇见了李丹妮。她的出现自带光环。混血般的深邃轮廓,比例完美的身材包裹在深紫色丝绸旗袍里,开衩处若隐若现的腿部线条充满力量感。她的美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带着疏离的诱惑。那双平静如深潭的眼睛,轻易看穿了Frankie这个“港仔”的生涩。

“许生?请随我来。”她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带着训练过的温柔腔调。高跟鞋踏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韵律,引领他穿过迷宫般的走廊,进入一间名为“听涛阁”的专属套房。套房内陈设奢华,宽大的圆床、巨大的按摩浴缸,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一道精致的紫檀木屏风,屏风后光线幽微,勾勒出朦胧的意境。

第一局:钻龙毒

影子先是矮下去,仿佛要低到尘埃里,随即肩胛骨缓缓向两侧打开,如同一把被无形之手徐徐撑开的古雅折扇。那影子开始旋出一个极缓、极稳的圆,衣袂的暗影偶尔扫过灯罩边缘,灯芯的火苗微微一颤,却顽强地立住。屏风后寂静无声,只有影子在光晕里缠绕、收紧,仿佛要将那一点摇曳的灯火也卷入它自身的漩涡。直到影子骤然一顿。她才抬手,轻轻掠了掠鬓角,像替无形的风收拢了最后一缕余韵。

第二局:空中飞人

灯被点亮,是青瓷罩内的月白色光,清冷幽然。丹妮仰靠在屏风前一张特制的、仅有一圈扶手的矮榻上。她并未上榻,身影映在屏风,只见她双手轻按扶手边缘,双膝微屈,足尖点地,整个人脱离了地心引力,两条丝带,在光影中向上飘浮。

接着,那曼妙的影子忽然变得水平——被丝线悬吊在灯罩与榻面之间,形成一道纤细而坚韧的横线。这横线并非静止,而是极其轻微地、富有韵律地颠簸着,像被微风吹皱的一泓月下湖水,推远,又拉回。青瓷灯罩内的月白光影被这无声的律动搅碎,化作一地流动的银屑。屏风后的她始终闭着眼,仿佛那动与静、浮与沉,皆是光影自身的呼吸,与她无关。

第三局:倒影之桥

最后一盏灯藏在屏风后更深的帐幔里,光色暗极,仅能勾勒出屏风边缘一只孤鹤的轮廓。丹妮小姐这次让Frankie伏卧在榻上,她自己则反身而坐,背对着那微弱的光源。

影子于是奇妙地倒置:她的头俯向Frankie足踝的方向,如瀑长发垂落,形成一片浓密的阴影;而腰脊则向后弓起,在屏风上拉出一道流畅而充满张力的拱桥剪影。这桥影开始极其缓慢地起伏,如同深海之下无声的潮汐,推动着一叶扁舟,一寸寸,不疾不徐地滑向更深更暗的水域。

Frankie看不见她的面容,只能屏息凝视着屏风上那道倒悬的“桥”。它越弯越低,弧度惊人,仿佛要将自身对折;又忽地弹回,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摇曳的灯火被垂落的长发截断,孤鹤的影子碎成几段,最终彻底隐没在帐幔后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