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刚好被白皎听见了。他转过头,看着樊宗仁,语气平静地说:“不是法术不管用,是这王升心里有鬼,躲着不敢来。不过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且等着,我再用个法子,让他自投罗网。”
说完,白皎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用朱砂在上面画了道符,又找了块小石头,把符贴在石头上,扔进了江里。“这符能跟着王升的气息走,只要他还在江附近,符就会引着他来这儿。”白皎解释道。
樊宗仁半信半疑,可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等着。到了下午,忽然听见江面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王升跌跌撞撞地从江边跑过来,眼睛直勾勾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似的。他刚跑到法坛前,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白皎盯着王升,厉声问道:“你是不是用邪术禁了樊宗仁的船?还想让他在石滩上淹死?”
王升吓得脸色惨白,连忙磕头:“是我做的!我不该记恨樊相公,更不该用邪术害人!求先生饶了我吧!”
白皎冷哼一声:“你用邪术害人,本就该受惩罚。不过念你是初犯,又主动认错,我就饶你一命——但你必须把禁传的邪术解开,再保证以后再也不用邪术害人,否则,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王升连忙答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几根头发和一张写着字的黄纸——这就是他用来禁船的邪物。他当着众人的面,把黄纸烧了,又把头发扔进江里,嘴里还念着解咒的话。没过多久,江面上的风就小了,水流也平缓了许多,之前被禁的迹象,全都消失了。
王升谢过白皎,灰溜溜地走了。樊宗仁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对着白皎连连作揖:“多谢先生救命之恩!要是没有您,我这次恐怕真的要葬身江底了。”
白皎却摆了摆手,笑着说:“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你当初被王升欺负时,没有以牙还牙,而是按律办事;船碎之后,也没有慌乱失措,而是想着找人帮忙——正是你的这份隐忍和冷静,才让你躲过了这一劫。至于王升,他之所以会被我召来,说到底,是因为他心里有愧,邪术再厉害,也敌不过自己的良心。”
后来,樊宗仁在山獠的帮助下,找到了去三峡上游的路,顺利完成了行程,还考上了进士。他时常跟人说起白皎的事,说自己从这件事里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可以温和,但不能软弱;可以有怨,但不能用恶来报复。就像王升,因为一点怨恨就用邪术害人,最终还是栽在了自己的恶念里;而白皎先生,看似用的是法术,其实靠的是对人心的洞察——毕竟,这世上最厉害的“法术”,从来不是害人的邪术,而是存于心底的善念和良知。
7、贾耽
唐德宗年间,宰相贾耽是朝堂上出了名的硬骨头。他办事只讲公道,不徇私情,朝堂里那些藏在暗处的祸患,他总能提前察觉、一一化解。更让人佩服的是,他不光懂治国理政,连阴阳历法、星象占卜这些门道,也摸得通透,只是平日里从不轻易显露。
这年春天,长安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出了件让村民老周愁得睡不着觉的事——他家那头能耕地、能拉车的黄牛丢了。老周找遍了村子周围的山坡、树林,连河边的芦苇荡都翻了个遍,可黄牛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个蹄印都没留下。有人跟他说,城里的桑国师占卜特别灵,或许能算出黄牛的下落。老周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揣着攒下的几吊钱,连夜进城找桑国师。
桑国师的卦馆在朱雀大街的角落里,门口排着长队。等了大半天,终于轮到老周。他把丢牛的事一五一十说完,桑国师闭上眼睛,手指捏着卦签轻轻摇晃,片刻后睁开眼,神色古怪地说:“你的牛,被贾耽宰相偷了,现在就放在他上朝戴的官帽盒子里。你明天早上候在宫门外,等贾相公上朝时,直接冲上去告诉他,他就会还你牛。”
老周听得一愣——贾宰相是当朝大官,怎么会偷一头农家的牛?可他实在没别的办法,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第二天一早守在宫门外。天刚蒙蒙亮,就看见一队人马过来,最前面那个穿着紫色官袍、骑着高头大马的,正是贾耽。
老周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冲上前,“扑通”一声跪在马前:“贾相公,求您把我的牛还我吧!”
贾耽吓了一跳,连忙让马停下,低头问:“老人家,我从没见过你,怎么会拿你的牛?”
老周把桑国师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周围的侍从都气坏了,有人想把老周拉开,贾耽却摆了摆手,在马上笑了起来:“有意思,我倒要看看,我的官帽盒子里怎么会有你的牛。”说着,他让侍从把自己装官帽的锦盒递过来,打开给老周看——里面只有一顶乌纱帽,哪有什么牛?
老周看着空盒子,脸一下子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嘴里不停地道歉:“是我糊涂,不该听信旁人的话,冒犯了相公,求您恕罪!”
“无妨。”贾耽摆摆手,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铜制式盘——这是古时用来占卜、推算方位的工具。他一只手按住马鞍,另一只手转动式盘上的指针,眼睛盯着盘面,片刻后抬起头,对老周说:“我没偷你的牛,但我知道牛在哪儿了。你去安国观的三门后面,找那棵大槐树,爬到树顶的鹊巢里找找,牛应该就在那附近。”
老周半信半疑,谢过贾耽后,赶紧往安国观跑。到了观门口,果然看见山门后面有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叶茂密,树顶上真有个大大的鹊巢。他找了根长竹竿,踮着脚往鹊巢里捅,捅了半天,只掉下来几根羽毛和树枝,连牛的影子都没有。
“难道贾相公也算错了?”老周叹了口气,沮丧地低下头,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脚边传来“哞”的一声——低头一看,自家的黄牛正趴在树根下吃草呢!牛绳还拴在树根上,旁边就是一户人家的院墙。老周又惊又喜,连忙跑过去摸了摸牛背,黄牛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看样子一点没受委屈。
他顺着牛绳往旁边看,发现那户人家的门虚掩着,隐约能看见院里堆着些农具——正是村里游手好闲的李四家!老周这才明白,肯定是李四偷了他的牛,藏在槐树底下,想等风头过了再卖掉,没想到被贾耽算准了位置。
后来,老周带着村民找到李四,李四见事情败露,只好承认了偷牛的事,还被送到官府治了罪。老周特意买了些水果,去相府感谢贾耽,问他怎么知道牛在槐树底下。贾耽笑着说:“桑国师故意说我偷牛,是想试探我;我用式盘推算,看的不是‘牛在鹊巢’,是‘牛在槐下’——鹊巢只是个引子,让你能找到具体的地方。这世上哪有什么真能‘算透一切’的占卜?不过是根据常理、结合观察,找到事情的关键罢了。”
老周听完,恍然大悟。这件事后来在长安城里传开来,人们更佩服贾耽了——不光佩服他的智谋,更佩服他的气度:面对无端的指责,他不恼不怒,还帮老周找到了牛;看似用了“占卜”的手段,实则是用智慧解决了难题。
其实生活里的很多事,就像老周丢牛一样,看似毫无头绪,实则都有踪迹可寻。遇到问题时,与其轻信那些怪力乱神的说法,不如像贾耽那样,保持冷静,仔细观察,从常理中找答案。而面对他人的误解和指责,与其急着辩解,不如用行动证明——毕竟,真正的智慧,从来不是靠“算”出来的,是靠“做”出来的;真正的气度,也不是靠地位撑起来的,是靠待人的宽厚和处事的从容赢来的。
8、茅安道
唐德宗年间,庐山深处的清虚观里,住着位名叫茅安道的道士。他通符箓之术,能召唤鬼神,变幻出来的景象真假难辨,前来拜师学艺的弟子,常年有几百人。
这年秋天,茅安道挑了两个最伶俐的弟子,一个叫李清,一个叫赵能,把自己最得意的“隐形洞视术”传给了他们。这法术厉害得很,念动咒语就能隐去身形,还能隔着墙壁看见屋里的动静。两人学了半个月,已经能运用自如,却突然一起来找茅安道,说家里父母年迈,想回去尽孝。
茅安道知道两人是嫌观里清苦,想去尘世闯荡,却也不戳破,只是取出两道符递给他们,叮嘱道:“我教你们法术,是为了帮你们修行,或是在危难时自保,绝不能用它偷奸耍滑、炫耀本事。要是违背我的话,我自有办法让你们的法术失灵。”两人连连点头,接过符就匆匆下了山。
那时,韩滉正在润州做节度使。韩大人为官严厉,最讨厌这些装神弄鬼的术士,见了就没好脸色。李清和赵能偏不信邪,觉得自己有隐形术傍身,就算韩滉不待见,大不了隐身溜走,还能趁机在人前显显本事。
两人大摇大摆地去节度使府求见。韩滉本不想见,架不住手下说“这两人自称有奇术”,便让人把他们召进大堂。李清和赵能一见韩滉坐在堂上,既不下跪,也不拱手,反而晃着身子,撩起衣摆踩着台阶慢悠悠走上去,嘴里还哼着小调。
韩滉顿时火冒三丈,拍着案几大喝:“大胆狂徒!见了本帅竟敢如此无礼!来人,把他们绑了!”
左右的吏卒立刻冲上来,李清和赵能慌了,赶紧念咒语想隐身——可往常一念就灵的咒语,今天却半点用都没有,两人还是明晃晃地站在原地。吏卒们一把揪住他们的胳膊,绳子“哗啦啦”绕了好几圈,把两人捆得结结实实。
韩滉盯着他们,冷笑着说:“还说有奇术?我看就是两个招摇撞骗的骗子!拖出去斩了!”
李清和赵能吓得魂都飞了,哭喊着求饶:“大人饶命!我们不是故意无礼的,是我们师父教错了法术,让我们以为真能隐身!”
韩滉眼珠一转——他早就想整治这些术士,既然这两人有师父,不如顺藤摸瓜,把源头除了。于是他放缓语气,对两人说:“想活命也可以,你们把师父的名字、住在哪里说出来,我或许能饶你们不死。”
两人哪还敢隐瞒,连忙把茅安道在庐山清虚观的事全说了,还把茅安道给的符也掏了出来。韩滉让人收好符,又派了两个亲信,带着李清和赵能去庐山抓茅安道。
一行人走了半个多月,才到庐山脚下。李清和赵能被捆在马背上,心里又怕又悔——早知道不听师父的话会有这下场,当初就该老老实实在观里修行。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盼着师父能念在师徒一场,救他们一命。
到了清虚观门口,亲信让李清去叫门。李清扯着嗓子喊了半天,茅安道才慢悠悠地开了门,手里还拿着个拂尘,见了门口的人,一点都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亲信上前一步,亮出韩滉的令牌,厉声说:“茅安道,你教弟子用邪术招摇撞骗,冒犯节度使大人,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茅安道却笑着摇了摇头,对李清和赵能说:“我当初怎么跟你们说的?法术不能用来炫耀,更不能对官员无礼,你们偏不听。现在知道错了吗?”
李清和赵能红着眼眶,连连点头:“师父,我们错了!求您救救我们!”
茅安道转向亲信,语气平静地说:“我这两个弟子确实有错,该受惩罚,但他们罪不至死。烦请二位回去告诉韩大人,我茅安道愿随你们去润州,亲自向他赔罪,只求他放了我的弟子。”
亲信见茅安道这么痛快,倒有些意外,只好答应下来。一行人又往回走,路上茅安道没再跟李清和赵能说一句话,只是偶尔看着路边的山景,轻轻叹气。
到了润州,韩滉立刻召见茅安道。茅安道一进大堂,就对着韩滉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地说:“韩大人,弟子无礼,是我教导不严,我愿代他们受罚。但他们本性不坏,只是年轻气盛,还望大人能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韩滉盯着茅安道,问道:“你既然能教他们隐形术,为什么不自己隐身逃走,反而主动来见我?”
茅安道笑了笑:“我教法术是为了修行,不是为了逃避责罚。弟子犯了错,我这个做师父的,自然要承担责任。再说,韩大人是为了整顿风气,并非故意为难我们,我又何必逃呢?”
韩滉听了这话,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他又想起之前李清和赵能说“法术失灵”的事,便问茅安道:“他们说你让他们的法术失灵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茅安道坦然承认,“我给他们的符里,藏了一道‘禁术符’,只要他们用法术作恶,禁术符就会生效,让他们的法术失灵。我就是怕他们仗着法术胡作非为,才留了这一手。”
韩滉这才明白,茅安道不是什么招摇撞骗的术士,而是个真正懂规矩、有德行的道士。他当即让人解开李清和赵能的绳子,对茅安道说:“先生教导有方,是我错怪你们了。这两个弟子我就交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管教,让他们以后用法术做些正经事。”
茅安道连忙道谢,带着李清和赵能回了庐山。回去的路上,李清和赵能终于忍不住问:“师父,您早就知道我们会犯错吗?”
茅安道摸了摸他们的头,说:“我不是知道你们会犯错,是知道人心容易被欲望迷惑。法术就像一把刀,用好了能砍柴做饭,用不好就会伤人伤己。你们要学的,不只是法术,更是怎么管住自己的心。”
后来,李清和赵能再也不敢炫耀法术,跟着茅安道在观里潜心修行,还时常下山帮村民们治病、救灾,用法术做了不少好事。而茅安道的故事,也在润州和庐山一带传了开来,人们都说:真正厉害的不是能呼风唤雨的法术,是能守住本心、明辨是非的德行。
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法术”般的“刀”——可能是过人的才华,可能是便利的资源。有的人用它来炫耀、谋私,最后反而害了自己;有的人用它来助人、成事,最终赢得了尊重。就像茅安道说的,管住自己的心,才是最厉害的“法术”——因为只有守住本心,才能不被欲望牵着走,才能把手里的“刀”,用在真正有意义的地方。
9、骆山人
唐穆宗年间,镇州城里出了件震动朝野的大事——节度使田弘正被手下的士兵杀了,众人拥着一个叫王廷凑的将领做了新主帅。这王廷凑可不是普通人,祖上是三国时赫赫有名的武侯王浚,虽说家道中落,可骨子里仍带着股不一般的气度。
王廷凑出生在乡下的别墅里,打小就透着些奇劲。他家院子里常有几十只斑鸠,早上齐刷刷落在院中的槐树上,傍晚又一起挤在屋檐下,叽叽喳喳的,却从不往别家去。村里有个叫骆德播的山人,整天背着个药篓在山里转,见了这景象,总盯着王家的院子叹气:“这可不是寻常兆头啊。”
等王廷凑长大多,模样越发奇特——两肋的骨头紧紧靠在一起,是少见的“骈胁”之相。他不爱读四书五经,偏偏痴迷《阴符经》《鬼谷子》这类讲谋略的书,长大后投了军,从普通士兵一步步往上爬,待手下将士极厚,有赏赐全分给众人,有威险总冲在最前面,没过几年就得了军心,成了军中威望极高的将领。
有一回,王廷凑奉命去河阳办事,回来的路上贪杯,喝得醉醺醺的,便在路边的树荫下躺下睡着了,随行的仆人也靠在旁边打盹。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背着竹杖的老者从路上经过,看见睡在地上的王廷凑,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半天,嘴里念叨着:“这人日后必定能封侯裂土,绝不是普通人。”
这话刚好被醒来的仆人听见,赶紧推醒王廷凑,把老者的话告诉他。王廷凑一听,酒意消了大半,连忙起身顺着老者走的方向追去,跑了好几里地,才在一座小桥边追上老者。他对着老者拱手行礼,恭敬地问:“老丈刚才说的话,不知是什么意思?”
老者转过身,笑着说:“我是济源来的骆山人。刚才见你鼻间的气息,左边像游龙,右边似猛虎,龙虎二气相交,是大富大贵的征兆,这好运就应在今年秋天,而且你的子孙会代代相传,能享一百年的富贵。对了,你家院子里该有棵大树吧?等那树的枝叶能盖住厅堂,就是你发迹的兆头。”
王廷凑把骆山人的话记在心里,谢过老者后才继续赶路。没想到这年秋天,镇州就出了乱子,士兵们杀了田弘正,非要拥他做主帅。王廷凑半推半就接了职位,后来朝廷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地位,真就成了一方诸侯,应验了骆山人“列土”的预言。
掌权后,王廷凑回了趟乡下的别墅,一进院子就愣住了——当年那棵槐树长得又高又粗,枝叶密密麻麻,像把大伞似的,正好把厅堂的屋顶全盖住了,跟骆山人说的一模一样。他站在树下,想起老者的话,心里又惊又叹。
别墅附近的山上有座飞龙山神庙,当地人都说山神很灵验。王廷凑便备了牛羊祭品,亲自去庙里祭拜。进了庙门,他对着山神塑像跪拜,心里默念着感谢山神庇佑,也感谢骆山人的指点。祭拜完刚要起身,庙祝走过来对他说:“刚才山神托梦给我,说您是有福之人,能得天下人相助,不过日后要记得善待百姓,才能守住这份富贵。”
王廷凑听了,连忙点头应下。后来他在镇州掌权时,果然没像有些诸侯那样横征暴敛,反而减免赋税,兴修水利,让百姓能安稳过日子。他的儿子王元逵、孙子王绍鼎也都继承了他的职位,真就像骆山人说的那样,子孙相继,执掌镇州近百年。
有人说,王廷凑的富贵是天生的,是骆山人算准的;也有人说,是他自己待人宽厚、得人心,才守住了这份富贵。可王廷凑自己常对子孙说:“骆山人说的‘龙虎之气’,其实是将士们的信任;院里的大树,是百姓的支持。若我当年得了权就欺压百姓,失了人心,就算有再好的兆头,也守不住这份富贵。”
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富贵兆头”?所谓的“征兆”,不过是对一个人德行和能力的印证。骆山人看到的“龙虎气”,是王廷凑待人真诚、有勇有谋的气场;院里的大树,是他多年积累的人脉和民心。就像王廷凑明白的那样:真正能让人长久的,从来不是虚无的预言,是实实在在的做人做事——待人以善,谋事以实,才能赢得人心,守住福气。
10、石旻
唐文宗开成初年的扬州城,春末的雨丝刚歇,东关街的青石板还润着水光。段成式攥着刚誊抄好的诗稿,熟门熟路拐进巷尾那处小院——院角的老枇杷树已结出青黄的小果,树下石桌旁,总坐着个穿素色襕衫的男子,正是石旻。
段成式与石旻相识数年,从未见他疾言厉色,也没听过他吹嘘本事,可扬州城里亲眷故友间,总绕不开石旻的“奇”。有人说曾见他在寒冬让枯梅二度开花,也有人讲他能算出远游亲友归期,可段成式只记得,每次自己带着困惑来,石旻从不说破答案,只递杯热茶,或是指指路畔的草木,倒让他自己慢慢悟透了许多事。
这日段成式又来,刚坐下就忍不住问:“石兄,前几日听人说,你早年随钱徽尚书去湖州时,曾留过一个预言?”石旻正用竹箸拨弄着桌上的松子,闻言抬眼笑了笑:“都是陈年旧事了,倒还有人记得。”
那是宝历年间的暑天,石旻随时任尚书的钱徽去湖州学院。彼时学院里的子弟们正放暑课,见钱尚书来,都围拢过来问书论经。正热闹时,院外忽然来了个猎户,手里拎着只刚捕到的白兔,说是特意送来给尚书尝鲜。钱徽本不爱杀生,可猎户执意要送,又想着天热,正好给子弟们添碗肉汤,便让人拿去后厨做汤。
不多时,兔肉汤端了上来,香气飘满了院子。众人围着石桌喝汤,石旻却没动筷子,只看着碗里的兔肉出神。钱徽见他这般,便问:“石兄可是不喜兔肉?”石旻摇摇头,忽然指着后厨方向说:“那兔皮别扔了,留着,倒能记一件事。”
众人都觉奇怪,暑天的兔皮又不能做裘衣,留着做什么?可还是有人去后厨把兔皮取了来。石旻接过兔皮,走到院中的空地上,让人搬来几块土墼(土坯),围着兔皮垒了个小圈,又从怀里掏出块朱砂,在兔皮上画了道简单的符。画完后,他盯着兔皮看了半晌,嘴里反复念叨着:“恨校迟,恨校迟。”
钱徽的几个儿子都在旁边,年轻的钱可复性子最急,忍不住问:“石先生,您说的‘恨校迟’是什么意思?这兔皮又能记什么事?”石旻转头看向几个少年,眼神比平时沉了些:“也没什么,就是想请诸位记着,卯年的时候,多留心些。”
“卯年?”钱可复皱着眉,“哪一年的卯年?是明年,还是后年?”石旻却不再多言,只笑着岔开了话题,说些湖州的风土人情,把刚才的事轻轻揭了过去。众人见他不愿说,也不好再追问,只当是他随口说的玩笑话,转头就忘了。
可石旻心里清楚,有些事不是忘了就不会来。他那时见兔皮上的纹路,竟隐约显出些不祥的征兆,又掐指算过,知道钱家子弟里,有人要在卯年遭难。可天道循环,有些劫难不是能轻易改的,他能做的,也只是提前留个提醒,盼着到时候能有人想起这话,多几分警惕。
这一等,就等了十多年。太和九年,钱可复已在朝中做官,时任凤翔少尹。这年冬天,凤翔节度使郑注谋反,钱可复虽未参与,却被牵连其中,最终在乱军中遇害。消息传到扬州时,段成式正好在石旻的小院里。那天雪下得很大,石旻听到消息后,只是站在枇杷树下,望着漫天飞雪,沉默了很久。
段成式这才反应过来,太和九年,正是乙卯年——当年石旻让钱家子弟记着的卯年,竟真的应了。他心里又惊又叹,忍不住问:“石兄,您当年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钱家,让他们避开这场劫难?”
石旻转过身,拂去肩上的雪花:“成式,你看这院里的枇杷树,春天开花,夏天结果,冬天落叶,都是定数。人这一辈子,也有自己的定数,有些劫难,不是我一句话就能改的。我留那句提醒,是盼着他们能在卯年多些小心,可最终该来的,还是会来。”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你也别觉得遗憾。钱可复虽遭难,可他在凤翔任上,曾为百姓修过三条水渠,至今还有人念着他的好。他这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段成式望着石旻,忽然明白了他这些年的“奇术”到底奇在哪里。他不是能呼风唤雨的神仙,也不是能预知一切的术士,他只是比旁人多了些看透世事的通透,多了些对生命的敬畏。他知道哪些事能改,哪些事不能改,所以从不多言,只在该提醒的时候留个念想,在该沉默的时候守住分寸。
后来段成式把这件事写进了自己的书里,有人读了,说石旻的术法如何神奇,说钱可复的劫难如何可惜。可只有真正懂的人知道,这故事里最珍贵的,从不是那道朱砂符,也不是那句预言,而是石旻藏在话里的善意——他没法替人挡住风雨,却愿意提前告诉对方,前方可能有雨,要记得带伞。
就像这世间的许多事,我们没法预知未来,也没法改变所有遗憾,可只要心怀善意,多给身边人一点提醒,多留一份温暖,就算有些事终究无法避免,也能少些“恨校迟”的懊悔,多些“尽人事”的坦然。毕竟,生命里最动人的从不是完美无缺的结局,而是那些藏在细节里的、人与人之间的牵挂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