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绣凤登仙记
襄阳蔡家有个巧手姑娘,自幼刺绣绝伦。飞禽走兽经她手底银针,都似要破绢而出。邻里都说,这姑娘绣的蝴蝶,连真蝶都会停驻辨认。
那年春日,有位白发老翁登门求绣凤凰。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卷五彩丝线:待绣成之日,老朽自会点睛。蔡女接下活计,闭门百日。绣绷上的凤凰渐显神韵,金羽流光,连绣房梁上都映出霞彩。
完工那日,老翁如约而至。只见他指尖轻点凤目,绣绷突然迸发耀目光华。两只凤凰竟振翅而起,金红尾羽扫过之处,满地丝线都化作流霞。老翁携蔡女各乘一凤,在邻人惊呼中直上九霄。
后来襄阳南山常有双凤栖于林梢,人们便改称凤林山。朝廷在蔡宅旧址建起静贞观,观中女仙像手中的绣绷上,至今还留着半根穿金线的银针。有绣娘说,每逢三月三,那针孔里会透出一缕七彩霞光。
世人总道神仙渺远,却不知飞升的机缘或许就在指尖。蔡女以针线绣出尘世极致之美,便绣开了天门。原来登仙不必苦修,把一件事做到极致,自有凤凰来迎。
7、伐木遇仙记
北海人蓬球进山砍柴时,忽然闻到一阵异香。这香气清冽如雪,引着他往深山走去。拨开最后一片灌木,眼前豁然出现白玉楼台,五株玉树在庭中亭亭而立。
四位仙女正在树下对弈,见了他也不惊慌,只笑问:蓬君怎到此地?蓬球老实答是循香而来。仙女们继续下棋,最小的那位独自上楼抚琴。琴声飘下来时,玉树叶尖的露珠竟跟着旋律颤动。蓬球忍不住舔了滴露水,顿觉饥渴全消。
忽有仙鹤载着紫衣女子降临,嗔怪道:王母命我等巡查仙府,你们怎让凡人进来?蓬球慌忙退出,回头再看,哪还有什么玉宇琼楼?只有山风掠过树梢。
归家才知人间已过数十年,旧宅早成废墟。村里老人说,当年确有个蓬球入山未归,而他带回来的那截玉树枝,至今还在族长家供奉着——每逢月圆就渗出清露,医好了不少人的热病。
人生际遇有时就像山中的一场奇遇,短暂得让人怀疑是梦。但那些玉树清露、仙人笑语,只要真切地经历过,就会在生命里留下抹不去的印记。或许重要的不是仙境何在,而是我们是否保有一颗能闻到异香的心。
8、乘风女道记
开元二十四年春,洛阳城忽起怪风。百姓见一青衣道姑御风而来,轻落玉贞观钟楼檐角。消息传至河南尹李适之耳中,这位粗豪官员当即带人前去,见围观者众,竟命衙役当众鞭笞道姑。
奇怪的是,鞭至第十下,道姑衣袂未破,神色如常。李适之这才慌了神,连忙更衣赔礼。玄宗闻讯召见,才知是蒲州紫云观修士,因辟谷多年,身轻如羽,恰借东风至此。皇帝赐下金帛,派羽林军护送返观。
数年后又逢大风天,道姑素袍鼓荡,竟从丹炉前凭空而起。观中弟子追出门时,只见她袖中落下一方罗帕,帕上墨迹未干:清风为驾,四海为家。后来蒲州人说,每逢东风过境,紫云观的铜铃总比别处先响。
世人常把异事当妖孽,却不知天地之大,自有超然存在。那女道乘风而来乘风而去,不为金帛所留,不为权贵所屈,恰似一片云,不系任何一处山头。或许真正的修行,不在青灯黄卷,而在保持这份来去自如的洒脱。
9、桃源避秦记
开元年间,代州都督驱逐游方僧人,法朗和尚逃入雁门山深处。在幽涧石洞穿行数百步后,眼前豁然开朗——日月明朗的洞天里,流水潺潺,芳草萋萋。
草屋中走出身着草叶的妇人,面容竟如少女。她惊问来客何人,法朗合十答道:贫僧是人。妇人掩口轻笑:哪有这般形销骨立的人?听和尚解释佛法舍身之理,她抚掌称善,又追问佛经奥义。法朗讲罢《金刚经》,妇人眼中泛起泪光。
原来她们是秦时随蒙恬筑长城的民妇,不堪劳役逃入此山。草根果腹,竟容颜永驻。早不知人间岁月,妇人指着屋后野李树,花开千遍,只当春风一度。法朗发现她们用龟甲记日,甲纹已密如蛛网。
当夜暴雨,洞外传来长城役夫的哀歌。妇人说这是山灵在重演往事,每逢雨夜就会响起。法朗留居数日,临别时妇人赠他一袋李核:种在人间,或可记取桃花源。
后来代州寺院确实长出一种李树,花开时总伴有金石之音。世人追逐长生,却不知那些避世女子早已参透——真正的永生不在年岁,而在逃出轮回般的苦难。那雨夜役夫歌,至今仍在提醒我们:人间最苦的,从来不是生死,而是不得超脱的宿命。
10、飞鞋织女记
广州有个叫何二娘的姑娘,二十岁还跟母亲住在一起,靠织草鞋为生。她原本不懂什么修仙之术,有一天突然对母亲说:住在这里太闷了,我想出去走走。第二天,她就飞上了罗浮山。
山里的和尚问她来干什么,她只说:想伺候各位师父。从此就住在寺里,不吃不喝,每天给和尚们采山果充饥。奇怪的是,罗浮山往北四百里是循州,那里的寺庙有棵几十围粗的杨梅树。每次何二娘带回来的杨梅,循州的和尚都说看见仙女来采摘过。
后来唐玄宗派人来找她,要带她进京。路上,那个黄门使者起了邪念。还没等他开口,何二娘就说:中使既然动了这样的心思,我就不能留下了。说完纵身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织草鞋的姑娘,就像她手里的蒲草一样平凡,却活成了最自在的模样。她可以为了解闷说走就走,也能因为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说散就散。世人总以为神仙要修炼千年,却不知真正的超脱,或许就是像何二娘这样——既能随手采来百里外的杨梅,也不把皇帝的诏书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