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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神仙四十九(1 / 2)

1、龙湫口信

嵩山深处,松风阵阵,潘法正尊师盘坐青石之上,闭目如古松。忽一日,他对弟子司马道士言道:“陶弘景真人在嵩山伯位上已百年,近来向天帝求替。天帝许他举荐一人,他举荐了我。天界文书已定,我留于尘世的光阴,所余无几了。”弟子闻言悲戚,尊师却神色如常。果然不几日,他静坐蒲团之上,气息渐微,竟化作一缕清风,悄然离去,只余下满室松香清远。

岁月流转,嵩阳观西那幽深龙湫之水依旧寒碧照人。一日,附近村民张辿提了桶污秽衣物,竟在龙湫口浆洗起来。水花四溅间,猛然一股无形大力攫住了他!他昏昏沉沉,如坠深渊,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寒气砭骨。

不知过了多久,他双脚触到实地,睁开眼来,惊得魂飞魄散:眼前一座殿宇嵯峨,朱门高耸,门前竟盘踞着数条巨蛟,鳞甲森然,目光如炬。他身不由己被推入大门,十余步后,豁然见一宏大正厅。厅中宝座上端坐一人,手握朱笔,正批阅案上堆积如山的书卷——竟是嵩阳观里仙去的潘尊师!

潘尊师抬眼,目光如古井深潭:“你是观旁乡民,可还认得我?”

张辿腿一软,伏地叩首:“认得,您是潘尊师!”

“既识得我,为何还要玷污群龙栖居的清静水府?”尊师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张辿抖如筛糠,汗如雨下,唯有连连叩首谢罪。

尊师沉默片刻,话锋忽转:“你可识得我弟子司马?”

“识得!识得!”张辿忙不迭应道。

“如此甚好。”潘尊师放下朱笔,取过案头一柄素白羽扇,轻轻一拂,递向张辿:“烦你归去,将此扇交予司马道士,替我问他一句——”尊师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望向渺远人间,“天地广阔,仙途已开,他为何还恋栈红尘,不舍那片刻浮华之乐?”

语毕,尊师微微颔首。张辿只觉一股柔力托起,眼前景物急速倒流,瞬间天旋地转。冷水猛地呛入口鼻,他竟已跌坐在龙湫岸边,手中紧攥着那柄白羽扇,凉意透骨。

张辿不敢耽搁,踉跄奔至嵩阳观。司马道士接过那纤尘不染的羽扇,指尖微颤。扇面映着他骤然苍白的脸,师父那句穿越幽冥的诘问,如同惊雷在心头炸响:“何不来而恋世间乐耶?”他呆立良久,山风穿过道观,吹拂羽扇上洁白翎毛,轻轻摇曳,仿佛无声的催促,又似永恒的叩问。

红尘有乐,终归泡影;仙途无涯,亦非空寂。

潘尊师脱却形骸,赴任神职,是归途亦是新征;司马执迷世间烟火,忘形骸之可舍,终究困于一隅。

那柄白羽扇轻摇,扇不尽人间执念——所求是真乐,亦或只是惧惮那扇门后未知的无限?

2、玉楼记

陇西李贺,字长吉,生来便是写诗的魂魄。七岁能诗,少年时笔下词句便如新荷带露,字字清奇。长安城里那些苦吟的文人,听闻“李长吉”三字,莫不悄然搁笔,自叹弗如。然而一道无形的墙横在他面前——父亲名讳中有个“晋”字,他便永远被挡在进士科考的门外。青云路断,他只得了个太常寺的小官。二十四岁那年,秋叶未落尽,这位惊才绝艳的诗人便如流星般倏然熄灭,空留人间一声悠长的叹息。

最剜心刺骨的,是他的母亲郑氏。自那日素幡白烛后,她便跌入一片无声的苦海。案头犹摊着儿子未干的墨迹,窗外春日迟迟,她却只觉寒彻骨髓,泪痕早已干涸在苍老的脸颊上,心却日日淌着血。

一夜,更深漏尽,寒月浸透窗纱。郑夫人于混沌中忽觉有人立于榻前。抬眼望去,竟是贺儿!青衫如旧,眉眼含笑,活脱脱是生前模样。

“母亲,”他声音温润如昔,又带着一丝渺远的空灵,“儿有幸托生为您的骨肉,深恩未报万一。自幼苦读诗书,奋笔为文,何尝是为了一官半职、锦上添花?儿是想重振门楣,叫母亲扬眉吐气于天地之间啊!”他眼中灼灼的光黯淡下来,化作一声叹息,“岂料天命不永,一朝身死,竟不能奉养母亲于晨昏……这难道不是天意弄人么?”

郑夫人心如刀绞,正欲伸手去抚他面容,李贺却温言道:“母亲切莫悲恸,儿虽身死,灵魄却未曾消散。”

“魂魄?我儿魂魄在何处?”郑氏急问。

“在天庭,”李贺的眼中倏然燃起奇异的神采,“神仙居处,近日正逢一件大事——天帝迁都于月圃仙境,筑起崭新宫阙,名曰‘白瑶’!”他语中带着少年般的雀跃与自豪,“因儿薄有诗名,天帝特召我与几位文友,为新宫撰《白瑶宫记》。”他顿了顿,笑意更深,“如今又建凝虚宝殿,玉陛瑶阶,天帝命我等再谱新乐章……”

话音未落,窗外一声寒鸡破晓,李贺的身影倏然变得透明,如烟似雾,唯余最后一句叮咛飘散在清冷的晨光里:“母亲珍重,儿在天上……执笔为仙官,不寂寞了。”

郑夫人猛地坐起,榻前空空如也。窗棂透进第一缕微光,映着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新泪痕,却并非全是悲伤。她缓缓抬手,仿佛想握住方才那缕消散的轻烟,最终只触到满室清寒的空气。指尖微微颤抖着,唇角却悄然弯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人间失路,天界执笔。

李贺的才情在尘世被父讳的樊笼所困,却在九霄之上找到了铺展云笺、挥洒星斗的殿堂。

原来有些翅膀,注定要挣破人间的茧壳,方能触到真正属于它的苍穹——那里容得下所有被尘世辜负的璀璨光芒。

3、仙篆同梦

青州城外,张及甫与陈幼霞这对同窗,挤在油灯将尽的斗室里苦熬。桌上摊着发黄的经卷,窗外月色溶溶,虫声如织。夜半时分,两人竟伏案沉沉睡去。

恍惚间,身子一轻,竟飘至一处仙境。云气氤氲,数位羽衣星冠的道人立于白玉阶前,衣袂无风自动,面容在流岚中模糊不清。其中一位道人广袖一拂,两管墨玉雕成的巨笔便悬于二人面前,笔尖毫光微吐。又见一卷素帛无声铺展,其上空无一字。

“书。”为首道人声音缥缈,如金石相击。

张及甫与陈幼霞心神俱震,下意识接笔。那笔一入手,竟似有灵,牵引着他们的手腕在帛上疾走。笔下字迹蜿蜒古奥,是前所未见的篆文,笔画间似有云气流转。碑额题曰:“苍龙溪主欧阳某撰太皇真诀”。

二人屏息凝神,奇异篆文从毫端自然流淌。及甫记得四句如刻心间:“昔乘鱼车,今履瑞云。躅空仰途,绮错轮。”词句瑰丽玄妙,却又浑然天成,仿佛早已藏于魂魄深处。

待书至末尾,笔锋一转,竟自行题下两行小字:“五云书阁吏陈幼霞、张及甫”。

落笔刹那,云阶仙影倏然消散。陈幼霞猛地睁眼,晨光刺目,自己仍趴在冰凉的书案上,墨迹未干的习字纸被口水洇湿了一角。他惊魂未定,转头欲唤及甫,却见张及甫也正撑起身,脸色煞白,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未散的惊悸。

“幼霞……我做了个奇怪的梦……”张及甫声音发颤。

“可是梦见……道士……命我们书碑?”陈幼霞脱口而出,心跳如鼓。

“正是!碑文可是‘昔乘鱼车,今履瑞云……’?”

“还有‘躅空仰途,绮错轮’!”陈幼霞接口,字字清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梦境细节严丝合缝,连那玄奥篆文的笔锋转折都如出一辙。当说到“五云书阁吏”的落款时,书斋内陷入一片死寂。窗外鸟雀啁啾,案头油灯早已冷透,唯有那“陈幼霞、张及甫”六个字,带着非人间的寒气,沉沉压在两个年轻书生的心头。

陈幼霞望向窗外浩渺青天,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仿佛还能触摸到梦中那玉帛的细腻肌理。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褪尽了恐惧,只剩下一种奇异的清明:“及甫,你说那‘五云书阁’,究竟在九霄哪一片云上?”

张及甫默然良久,缓缓抚平案上揉皱的习字纸,目光却投向渺远虚空:“既署名你我,终有寻到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