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 武侠修真 > 太平广记白话故事 > 第42章 神仙四十二

第42章 神仙四十二(1 / 2)

1、贺知章:明珠换饼记

长安宣平坊的贺府朱门高耸,却常有个青衣老头骑着灰驴出入对门破板门。贺知章留了心,六年寒暑,老人布衣如旧,驴蹄声稳,连门前槐树叶落几回都似数得清。坊间都说:“西市穿铜钱的王老汉罢了。”

这日贺知章拎着新酿的酒叩响板门。小院清贫,唯有一垂髫童子侍立。王老汉躬身相迎,泥炉煮茶,谈吐却似松风过谷。贺知章试探道:“老丈可通点石成金之术?”王老汉笑而不语。

三日后,贺知章携夫人捧来紫檀匣。启匣刹那满室生辉,鸽卵大的南海明珠流转虹彩。“此乃贺家传世之宝,”他郑重捧上,“求仙长指点长生大道。”

王老汉眼皮未抬:“童儿,拿它换饼去。”小童攥着明珠蹦出门槛,片刻捧回一摞热腾腾的芝麻胡饼,整整三十个!油香混着明珠残留的宝气,熏得贺知章喉头发哽——那珠子够买下半条胡饼巷啊!

“修道贵在舍,不在争。”王老汉掰开烧饼,芝麻簌簌落进陶碗,“你连颗珠子都放不下,深山灵药怎肯为你显形?”热饼塞进贺知章手里,烫得他指尖发颤。

当晚御史独坐书房。明珠换饼的场面灼在心头,忽见案头明珠匣空放异彩——原来匣底细绒早被宝光沁透,黑暗中竟映出王老汉骑驴的身影:驴蹄踏过处,石缝开出金线菊;袖风拂过市集,铜钱叮当化作雀鸟纷飞。

翌日贺知章再叩板门,只见童子清扫空庭。“师父云游去啦,”童子递过油纸包,“留了这个给您。”纸包里三十个烧饼排列如莲,咬一口,芝麻香里竟泛着南海明珠的清冽。

多年后贺知章告老归乡,船过镜湖。烟波中忽见王老汉骑着灰驴踏浪而来,驴铃摇碎满湖星斗。他解下酒葫芦掷去:“还你明珠债!”老汉扬手接住长笑:“明珠早化湖中月,君看天水正清明!”

世人求道如护明珠,唯恐磕碰半分。却不知真仙眼里,绝世宝珠不过三十个烧饼的价钱——放不下的重宝,终成求道路上的绊脚石;舍得砸碎了喂给红尘,反溅起满天星斗照归程。

2、故主惊相逢

唐开元年间,陈留郡的官道上尘土飞扬。功曹萧颖士押送文书途经此地,投宿在一间墙皮斑驳的逆旅。黄昏时分,他正就着酱瓜吃面饼,木门“吱呀”一声,进来个白发老翁。

那老者拄着枣木杖,葛衣洗得泛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盯着萧颖士的脸,仿佛要穿透皮肉看进骨相里,喉间滚出半声叹息。萧颖士被瞧得发毛,起身作揖:“老丈认得在下?”

“郎君容貌……”老者指尖微颤,“活脱脱是齐鄱阳王再世。”

萧颖士手中面饼“啪嗒”落地——鄱阳王正是他八代前的先祖!他急步上前扶住老者:“您如何识得?”

老者泪涌如泉:“老朽姓左,当年是王府掌墨书佐。”他袖口滑落的手臂上,赫然一道深褐刀疤,“李明之乱时,王爷将我推入枯井,自己引开追兵……”喉头哽咽难言,三百年前的烽烟似在皱纹里重燃,“我爬出井时,王府已成焦土。躲进深山修道,苟活至今。”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萧颖士忽然撩袍欲跪,却被一股绵柔之力托住。左翁枯掌抚过他眉骨:“这道断眉,王爷当年为护幼子被流矢所伤,也是这般位置。”烛光摇曳间,萧颖士恍见老者身后虚影幢幢:金戈铁马的鄱阳王正与眼前佝偻身影重叠。

“山中无甲子啊。”左翁拭泪,“初见郎君,只当王爷英魂不散,细看才知是血脉相承。”他从怀中掏出半枚残玉,萧颖士解下腰间玉佩一合——断裂处严丝合缝,拼成完整的螭龙纹。

鸡鸣破晓时,左翁执意离去。萧颖士追至长亭,只见老者背影没入晨雾,沙哑吟哦随风飘来:

枯井藏身日

深山养道时

再逢故主面

犹是少年姿

三年后萧颖士调任灊山,听樵夫说常见白发翁坐云海弈棋。他攀上绝顶,见青石棋盘刻着半局残谱,黑子排布赫然是“鄱阳”二字。

三百年云烟过眼,修道者早该忘却尘缘。却不知有些血脉印记,比金丹更经得起岁月熬炼——故主眉间那道疤,早已在忠仆心头长成通天的藤蔓,带着他穿越轮回,只为印证一句:从未走散。

3、点金成劫

洛阳高五娘再嫁那日,满城议论纷纷。新郎李书生布衣素履,唯腰间悬个旧皮囊叮当作响。新婚当夜,他引新妇至院中,从囊中倒出把铜钱埋进花盆。五更鸡鸣时,牡丹根下竟涌出赤金豆子!五娘惊问来历,丈夫指指天上:“我本仙官,贬在人间赎罪。”

自此李仙人闭门授术。五娘聪慧,看丈夫以铅汞入陶罐,文武火交替九转,开炉便见金液流转。他总在熔金时攥紧她手腕:“此术只可自保,万勿示人。点石成金是逆天改命,多造一分,你我的罪孽便深一重。”烛光映着他眉间忧色,似有乌云盘旋。

五年后的寒夜,梆子刚敲五更,窗外忽起霹雳。李仙人猛然坐起,赤足奔至院中。五娘贴窗窥看,见丈夫人影在电光中浮起三尺,正与虚空对话。片刻后他跌回地面,面色惨白如纸:“天界召我归位……多年夫妻,只剩半刻了。”

五娘死攥住他衣袖,那粗布竟化金粉簌簌而落。李仙人将皮囊塞入她手:“切记!熔些金豆换衣食足矣,若贪心不足——”话音未落,一道紫电劈中庭树,他身影随雷声碎作万千金蝶,没入沉沉夜空。

初时五娘谨守遗训,只在米缸见底时熔粒金豆。某日路过金市,见西域商人兜售琉璃盏,鬼使神差点化三枚铜钱。当夜梦中,李仙人浑身锁链立于云间,金链深深勒进皮肉。

贪念却如野草疯长。先是洛阳富商捧着珊瑚树求换金龟,后有官家小姐跪求点金钗。坊间沸传“高娘子纤手成金”,惊动河南少尹李齐。这官员表面清正,却将五娘“请”入别院。月余间,后堂日夜炉火不熄,熔出牡丹金屏风十二扇、金葡萄藤架九座。李齐抚着金藤叶笑道:“有此祥瑞,本官当直上青云!”

开元二十三年元夕,李府张灯宴客。满园金器映得夜空如昼,突闻裂帛之声——李齐胸前竟凭空爆出血洞!几乎同时,隔街高宅传来凄呼。仆人破门而入,见五娘倒在金箔堆中,七窍流出金色血液。她手中紧攥的皮囊突然自燃,青烟凝成八个焦字:

金锁缚仙骨

贪火焚凡胎

更夫说当夜子时,曾见金蝶如瀑自李府升起,星月间隐约结成枷锁形状。

天道予人指尖生金的异能时,早埋下秤心判罪的砝码。那点石成金的手指,点得穿铜铁,却点不破自己心头越垒越高的金枷锁——贪念每增一分,仙缘便薄一寸,终将凡胎肉身也熔作赎罪的铜汁。

4、书中仙环

唐德宗建中末年,落第书生何讽在长安鬼市闲逛。寒风吹得摊头纸页乱飞,他忽被一册黄纸残卷绊住脚。书贩裹紧破袄嘟囔:“前朝旧货,十个铜钱拿去!”

灯下细看,纸页酥脆如秋叶,蛀洞斑驳如星图。翻至中页,忽见纸缝嵌着一环乌丝,光泽如活物。四寸大小,首尾相衔无痕无结。何讽好奇拉扯,“啪嗒”断裂刹那——环中竟涌出青浆,汩汩淌满半张书案!拾起断环凑近烛火,焦糊味里混着奇异的檀腥。

翌日访终南山,何讽掏出断环求教。青袍老道一见变色:“暴殄天物啊!此乃‘脉望’,蠹鱼三食神仙字所化!”拂尘扫过烛焰,烟气凝成幻象:银鳞小虫正啃食《南华经》“逍遥游”三字,每食一字鳞甲亮一分,终盘曲成环。

“若夜半持它映北斗星辉,”老道扼腕,“天将降仙露,和药服之可立地飞升!”他夺过残卷对日细看,蛀痕恰连成句——被蛀空的“乘天地之正”,正是《庄子》登仙篇眼目!

何讽抱书踉跄归家,指甲抚过虫蛀的“御六气之辩”几字,齿痕犹新。当夜将残卷供于院中,子时北斗正明。忽见所有蛀洞透出微光,字字浮空成金篆,院中如缀星河。他伸手欲触,金光却骤灭。唯余手中断环微微发烫,似在嘲笑凡胎肉眼。

三日后邻人见何讽抱书出城。问他去何处,只答:“寻蠹鱼。”有人夜半见南山起火光,翌日崖下灰烬中,半枚焦黑虫环裹着未燃尽的“游无穷者”四字,在溪水中闪着幽青的光。

俗眼只见断发,天机原在蛀痕。世间多少仙缘,不是未遇珍宝,而是珍宝现前时,你我却认不得它的模样——那蠹鱼啮书的沙沙声,本是天道为有心人轻叩的门环。

5、砍柴遇仙记

茅山脚下来了个卖柴的汉子,背着一卷发黄的书冲进道观:“仙人!我在虎啸岩捡到天书了!”黄尊师眼皮都没抬,把那卷虫蛀的旧书往蒲团下一塞:“想学道?先砍柴去。每日五十束松柴,少一束,戒尺伺候!”

从此汉子成了茅山最苦的樵夫。鸡未鸣就挥斧,日头落山才背着一人高的柴垛回来。黄师父鼻孔里哼一声,戒尺便带着风抽在肩头:“东崖的松枝湿气重,也敢充数?”汉子只默默跪着,把散落的柴枝重新捆紧。

这日砍柴至鹰嘴岩,忽闻清脆落子声。但见两位白衣道士坐在云海上对弈,棋盘竟是一块霞光。汉子看那黑白子绞杀如龙蛇相斗,不觉日影西斜。空手回道观时,戒尺抽得他后背青紫迸裂。

“深山里哪来的道士?扯谎!”黄尊师竹杖点地喝问。

“明日……定捉来见您!”汉子咬着血沫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