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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神仙三十五(1 / 2)

1、成真人

开元末年,一个内侍官自岭南返回长安。行至金天庙,他依礼焚香祝祷完毕,见巫祝垂首侍立,忽起玩心,笑问:“你家大王可在殿中?”

巫祝眼皮未抬,只答:“不在。”

内侍官奇道:“哦?大王贵体何往?”

“亲至关外三十里,迎成真人去了。”巫祝声音平平。

内侍官心头一跳,即刻命人飞马驰至关口守候。不多时,果见一道人自关外踽踽行来,粗布道袍磨得发白,肩上布袋打着补丁。一问姓氏,正是姓成。内侍官如获至宝,恭敬将道人迎入馆驿,又殷勤备下驿马,一路护送回长安,密奏天子。

玄宗闻报,深以为异,召道人入宫,安置蓬莱院中。此后数月,皇帝屡次降诏垂询,道人却始终垂目默坐,如泥塑木雕,只偶尔摩挲腰间布袋——纵有万乘之尊叩问玄机,他也只字不言,仅存一副沉静本真的拙朴气象。

半年后,道人忽向皇帝叩首,只求归山。玄宗见他终无所言,便也允了。于是道人依旧负起他那灰扑扑的布袋,从深宫大殿的阶前缓步而出,穿过朱门玉户,身影渐渐隐入长安街市的寻常烟尘里。殿外侍从们瞧着这寒酸背影,无不掩口讪笑。

次日,宫人洒扫蓬莱院,为迎下一位贵客而更换帷幔。当旧幔卸下,粉壁赫然露出两行墨字,如墨色溪流蜿蜒:“蜀路南行,燕师北逝……”笔意苍茫孤峭,仿佛风烟过境,字迹深处似乎有未尽的玄音。

众人霎时噤声,殿宇陷入一片幽深的沉寂。原来这半载无声的枯坐,竟是一道被众人讪笑中错过的、深不可测的谜题。真朴无言处,却自有天风海雨的回响;当我们在追逐什么时,真正重要的东西,或许正沉默地装在那只不起眼的布袋里。

2、柏叶仙

长安城里的田家,世代簪缨,田鸾这一辈更是泼天的富贵。可这富贵里头,浸满了哀音——他上头五个兄弟,竟没有一个活过三十岁这道坎。轮到田鸾二十五岁这年,母亲日日垂泪,他自己也感到那无形的催命符就悬在头顶,寒浸骨髓。

长生之术,像暗夜里一点飘摇的萤火。田鸾舍了朱门绣户,一头扎进莽莽华山。在山下几十里处,竟真遇见一位黄冠道士自云深处徐步而来。田鸾如见真佛,倒身下拜,哀恳求生之道。

那道士却不言语,只抬眼向道旁一株苍翠古柏遥遥一指:“长生药?何必远求?但看你心志坚否罢了。”说罢,身影已隐入薄雾岚烟。

田鸾如遭棒喝,仓皇翻阅所携仙方。忽见一行小字:“侧柏叶,久服不已,可致长生。”他眼中骤然燃起两簇火,仿佛绝境里窥见天光。

自此,田家后院铺开一席又一席翠柏叶,曝晒在长安干燥的日头下。碾碎的翠末入了青瓷碗,田鸾屏息凝神,一饮而尽。初时两月,只觉心头如闷着个小火炉,烘得人烦躁不安。田鸾只当是脱胎换骨的必经劫难,眉头都不皱一下。

两年光景流转,那“火炉”却烧成了炼狱。田鸾头痛如裂,整颗头颅似要爆开,更可怕的是周身皮肉,竟鼓出无数毒疮,脓血淋漓。母亲抚着他滚烫如炭的额头,泪如泉涌:“儿啊,原盼你延年,岂料这草木倒成了催命符!”田鸾紧闭双眼,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药……不能停……”他颤抖的手依旧摸索着药碗,将那苦涩的绿末灌入喉中。

七八年酷刑般的煎熬过去,那“火”已彻底将他吞噬。田鸾蜷在卧榻,通体灼红如烙铁,散发出骇人的高热,连最亲近的仆妇都无法近身侍奉。整个院落弥漫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柏叶清气,仿佛他整个人已从内里被这草木精魂彻底熬煮过。

一日深夜,田鸾周身炽焰忽如潮水退去,一种奇异的清凉自骨髓深处缓缓渗出。他昏昏沉沉睁开眼,竟觉神思从未有过的空明澄澈,仿佛体内淤积多年的沉疴毒热,连同那附骨之蛆般的恐惧,都被一把无形的大火烧尽了。他挣扎着挪到窗边,推开沉重的雕花木棂。庭院里那株百年老柏,在溶溶月色下舒展着苍劲的枝桠,每一片叶子都泛着幽微的银光,静穆如谜。

田鸾倚着窗,深深吸了一口浸透柏叶清香的夜气。恍惚间,他触摸到一种奇异的“轻”,仿佛沉重的肉身枷锁寸寸断裂。生死大限的阴影,竟在这万念俱寂的刹那悄然淡去。

当执着本身成为烈焰焚身的苦药,那苦苦求索的长生,或许并非药石可解。田鸾以血肉之躯熬炼草木,最终炼化的,是心头那点灼穿肺腑的惊怖。原来放下对“生”的执念,生命本身反而透出幽微的恒久之光——如同院中古柏,不争朝夕,默然向天,自有一段无声的永恒在年轮里生长。

3、遇仙记

那年春闱将近,齐映在礼部南院墙根下踱步。细雨湿了青衫,腹中空空,前程未卜,冷意顺着脊梁往上爬。忽见一白衣老者策杖而来,身后跟着两个垂髫小奴,雪白的须发在细雨中闪着微光。

“日头早偏西了,郎君还未用饭吧?”老者声音清朗,全无老态,“寒舍不远,可愿移步?”

齐映窘得耳根发烫,却见老者已跃上白驴,驴蹄踏着青石板,竟如履云雾般飘然而去,只留一个小奴引路。他跟着小奴穿街过巷,直至西市北面一处静坊。门庭幽深洁净,不似凡俗宅邸。半晌,老者含笑迎出,身后婢女鱼贯捧来珍馐玉器,满室流光溢彩。

酒宴设在楼阁之上。银箸未动,忽闻楼下喧哗,有人高声禀报:“酒肆送来今日利钱百千!”老者只捻须一笑:“小小把戏,不过以药丸一枚,酿得美酒一瓮罢了。”言罢指尖微动,似有银屑自袖中飘落,一股异香霎时弥漫楼阁。

酒阑人静,暮色四合。老者送齐映至廊下,目光如炬:“观郎君骨相清奇,他日是想位极人臣,还是白日飞升?”

齐映心头巨震。宰相冠冕,紫府云阶,两座高山沉沉压在眼前。他垂首默立良久,终是抬眼,声音微颤:“学生……愿为宰相。”

老者闻言大笑,声震梁尘:“好!明年此时,杏榜题名!此官位是你囊中之物!”随即命人捧来彩帛数十匹,又附耳低语:“今日之事,不可道与旁人知。有闲时,只管来坐坐。”

次年放榜,齐映果然高中。此后宦海浮沉,竟真一步步踏上相位,金銮殿前紫袍玉带,一时风头无两。只是午夜梦回,他常倚着相府高楼的朱栏,望向西市方向。当年那处静坊早已换了主人,庭前草木森深,再无白驴踪迹。

某日散朝,齐映车驾行过西市。暮色里忽见一个模糊白影,骑着驴子掠过街角,飘然如一片云。他急令停车追去,只见市井喧嚣,人潮如织,哪里还有仙踪?唯有一缕若有似无的酒香,被晚风揉碎了,散入长安城的万家烟火里。

多少年后,齐映罢相归乡。秋夜独坐小院,他望着檐角一弯冷月,忽然懂得当年楼头那一问的重量。仙人指了通天路,他却亲手推开了琼阁门。原来人这一生最深的机缘,未必是接住飘落眼前的云梯;而是在看清心底真正所系时,能如自己当日那般,坦然说出一个“愿”字——这诚实的一念,竟也照亮了半世宦海沉浮。那匹消失在市声中的白驴,蹄声得得,踏碎的不是仙缘,而是人心深处不敢直视的回响。

4、王四郎

洛阳尉王琚打马过天津桥时,长安的选官之路已耗尽了盘缠,心头沉甸甸压着前途未卜的阴云。细雨斜织,桥下落水呜咽,天地间一片灰蒙。忽有一人从斜刺里抢出,扑通跪倒马前,泥水溅湿了王琚的袍角。

那人布衣草履,形貌粗野,王琚一时愕然。那人抬起头,脸上沟壑纵横却眼神清亮:“叔父,我是四郎啊!”

王琚心头一刺。四郎?那个幼年随改嫁母亲远去的侄儿,早已从王家谱牒里模糊了名字。二十载光阴,只如断续的残梦,哪承想竟在这冷雨桥头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