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村东头的老磨盘就醒了。不是被人推着转醒的,是被露水打湿的石面上那层薄薄的青苔,在晨雾里轻轻舒展时,带着磨盘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像位老人在打哈欠。
我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踩着露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磨盘那边去。裤脚沾了泥,凉丝丝地贴在腿上,可心里头却烧着团火——娘说了,今天要磨新收的小米,磨出的米浆能做米糕,蒸出来带着股太阳晒透了的甜香,是我盼了整宿的念想。
磨盘周围的空地上,已经落了不少枯黄的玉米叶,是昨夜的风从旁边的柴垛上卷过来的。我蹲下身,用手指抠着磨盘凹槽里嵌着的旧米糠,那是去年磨面时留下的,干硬得像块小石头。“快点转起来呀。”我对着磨盘轻声念叨,指尖被石缝里的毛刺划了道细痕,渗出血珠来,滴在青灰色的石面上,像朵瞬间绽开又瞬间凝固的小红花。
“小囡,蹲这儿干啥?”王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肩上扛着半袋谷子,布袋的边角磨出了毛边,谷子粒顺着缝隙往下漏,在地上撒出条断断续续的金线。我赶紧站起来,手背在身后蹭了蹭,把那道流血的伤口藏起来——娘总说,跟老人说话要体面些,不能露着伤让人操心。
“等我娘来磨小米。”我指着磨盘中心那个圆圆的进料口,“王伯,你看这口,像不像咱村后山上的泉眼?”
王伯放下谷子,往磨盘上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开始推磨。磨盘“咕噜噜”地转起来,石面上的青苔被碾得发绿,混着昨夜的露水,在凹槽里汇成了细细的水流。“你这丫头,眼神倒好。”他推着磨杆往前走,脚步迈得又稳又沉,磨杆压在他肩上,把粗布褂子的肩头压出了道深深的褶,“这磨盘啊,比你爷的岁数都大,当年修它的时候,就是照着后山泉眼的样子凿的进料口,说这样磨出来的粮食,能带着股水灵气。”
磨盘转得越来越快,石缝里的米糠被碾成了粉,混着水汽飘起来,落在王伯的鬓角上,像落了层霜。我看着他推着磨杆在磨道里转圈,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一会儿投在东边的柴垛上,一会儿铺在西边的草堆里,像条追着自己尾巴跑的狗。
“王伯,我帮你推吧。”我伸手去够磨杆,那木头被磨得光溜溜的,带着股温热的潮气,是无数只手常年累月摩挲出来的温度。
“你还小,推不动。”王伯拍了拍我的头,掌心的老茧蹭得我额角发痒,“这磨盘看着轻,转起来能压得人肩膀疼。你娘说你昨天帮着晒谷子,累得晚饭都没吃多少,今儿就在边上歇着,等你娘来了,让她给你磨米糕吃。”
提到米糕,我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惹得王伯笑起来,笑声震得磨盘上的露水都往下掉。他从布袋里抓出一把谷子,摊在手心给我看:“你看这谷子,饱满得很,是我家老婆子挑了三个晚上挑出来的,磨成小米,熬粥能出三层米油。等会儿磨完了,给你家送一瓢去,让你娘掺在你那米糕里,更香。”
谷子粒在他手心里滚来滚去,黄澄澄的,像撒了把碎金子。我想起娘昨天傍晚在灶台前揉面的样子,她把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沾着面粉,面团在她手里被揉得“咚咚”响,她说:“揉得越狠,米糕越筋道,吃着才不粘牙。”
磨盘转了不知多少圈,王伯的额头上渗出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磨道的泥土里,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他解开褂子最上面的扣子,露出脖子上挂着的个小布袋,布袋是用蓝布条缝的,边角已经磨破了,里面露出点红绳头。“这是我家小孙子满月时,他娘给求的平安符。”王伯见我盯着布袋看,解释道,“说戴着它推磨,磨出来的粮食不招虫子。”
我凑近了些,闻到布袋里飘出股淡淡的香味,像晒干的艾草混着点檀香。“真的管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