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云清珞的孕期已近足月。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如同揣着一个圆润的玉瓜,行动也日渐笨拙迟缓。原本纤细的腰身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母性的、丰腴而圣洁的曲线。
随着产期临近,未央宫内的气氛也愈发紧张而期待。
太医院院正每日必至,请脉问安,仔细记录着皇后的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经验丰富的产婆和奶娘早已被精挑细选出来,安置在未央宫偏殿,随时待命。宫内各处都铺上了厚厚的地毯,所有带有尖角的家具都被细心地用软布包裹起来,以防万一。
而这一切防备的中心,胤桁,更是将他的紧张与关注发挥到了极致。
这位平日里在朝堂上挥斥方遒、令行禁止的年轻帝王,如今几乎将他所有的耐心和细致都倾注在了他的皇后身上。
他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朝会和筵席,除非是必须由他亲自决断的紧急政务,否则他几乎寸步不离未央宫。
云清珞所有的事,无论巨细,他都坚持亲力亲为。
晨起,他会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为她穿上特制的宽松柔软的寝衣,连弯腰穿鞋这等小事,他都绝不假手于人,总是单膝跪地,亲手为她套上软底绣鞋,系好带子,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
用膳时,他必定坐在她身旁,亲自为她布菜,细心地将鱼刺剔除干净,将肉块切成刚好入口的小块,观察着她的神色,若她多看了一眼哪道菜,下一刻那菜必定会出现在她面前的碟子里。若她因孕吐而食欲不振,他便耐着性子,像哄孩子一般,温言软语地劝她多少吃一些,甚至偶尔会笨拙地学着民间夫妻,亲自舀一勺羹汤,吹凉了送到她嘴边。
夜晚安寝,他更是守护得紧。她因腹部沉重难以翻身,他便夜夜警醒,只要她稍有动静,他便立刻醒来,轻柔地帮她调整姿势,在她腰后垫上软枕,缓解她的不适。她腿脚抽筋时,他会立刻坐起,将她抽筋的小腿抱在怀里,用温热的手掌一遍遍耐心地揉按,直到那痉挛的疼痛缓解,她重新安然入睡。
这日午后,春光正好,暖洋洋地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内殿,带来一片慵懒静谧。云清珞在胤桁的陪伴下,躺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小憩。他坐在榻边,一手握着书卷,另一只手则始终与她十指相扣,仿佛要通过这紧密的联结,传递给她力量和安心。
她睡得很沉,很舒适。有他在身边,连梦都是香甜安稳的。
不知过了多久,云清珞悠悠转醒,眨了眨迷蒙的睡眼,看向身旁的胤桁。他立刻放下书卷,俯身过来,柔声问:“醒了?睡得可好?”
“嗯,”云清珞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着满足的红晕,“有夫君陪着,睡得格外香甜。”她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提议道:“躺久了有些闷,我想去御花园走走,看看花,透透气。”
“好,朕陪你。”胤桁没有丝毫犹豫,扶着她慢慢坐起身,又蹲下身,亲自为她穿好鞋袜。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自然,仿佛这本就是他每日应做之事。
他搀扶着她,让她将大半的重量都倚靠在自己身上,如同呵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一步步缓缓地向殿外走去。染秋和几个宫女安静地跟在身后,保持着一段恭敬的距离。
刚走出殿门,沿着抄手游廊还没走几步,云清珞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头微微蹙起,手下意识地抚上了高耸的腹部。
“怎么了?”胤桁立刻察觉,紧张地问道。
云清珞感受着那一阵短暂的、如同筋络被轻轻牵扯般的紧缩痛感,缓了缓,那感觉便消失了。她抬头对胤桁笑了笑,安抚道:“没事,就是孩子可能踢了我一下,有点点痛,现在好了。”
胤桁却不放心,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仍叮嘱道:“若有不舒服,立刻告诉朕,我们便回来。”
“知道了,夫君。”云清珞心中暖融,继续依偎着他向前走。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步入御花园的月亮门时,一阵毫无预兆的、剧烈的疼痛猛地从腹底部炸开,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撕扯她的内脏。这痛感来得如此凶猛、尖锐,远超刚才那微不足道的感觉。
“啊——”云清珞猝不及防,痛呼出声,整个人瞬间脱力,若不是胤桁紧紧揽着她,她几乎要软倒在地。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珞儿!”胤桁的心跳几乎骤停,他看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因剧痛而蜷缩起来的身子,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毫不犹豫地打横将她抱起,她的身子在他怀中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传太医!传产婆!快!”胤桁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惊雷般在安静的宫苑中炸响。他抱着云清珞,几乎是飞奔着冲回未央宫内殿,脚步又快又稳,生怕一丝颠簸会加剧她的痛苦。
未央宫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彻底沸腾起来。
皇帝的命令就是最高的指令。
早已准备就绪的太医团队和产婆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内殿。宫女太监们步履匆匆,却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
热水、干净的布巾、参汤、剪刀……一应生产所需之物被迅速送入殿内。事先准备好的产房也立刻被启用,殿内燃起了提神醒脑的安宁香,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却丝毫未能被驱散。
云清珞被胤桁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着厚软洁净棉褥的产床上。剧烈的阵痛一波接着一波,如同汹涌的潮水,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和身体。
她紧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因为觉夏告诉她,生产时大声喊叫会极大地消耗体力,她必须保持清醒,积蓄力量,才能平安地将孩子生下来。
胤桁始终守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他看着她的额头、脖颈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看着她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关节,看着她痛得身体痉挛,却死死忍着不肯叫喊的模样,心如刀绞。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痛苦,这比任何刀剑加诸在他身上,都让他感到恐惧和难受。
产婆上前检查,片刻后,神色凝重又带着一丝喜悦地回禀:“陛下,娘娘这是要生了!请陛下移至外间等候佳音。”
按照宫规,产房乃血光之地,尊贵如天子,是绝不能留在此地的,以免冲撞。
“不!”胤桁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他握着云清珞的手更紧了几分,目光须臾不离她痛苦的面容,“你接生你的,朕就在这里陪着她!哪里也不去!”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周太医也连忙上前劝阻,“产房污秽,恐冲撞圣体!还请陛下以龙体为重,在外等候,臣等必定竭尽全力,保娘娘和小皇子平安!”
“是啊陛下,娘娘吉人天相,定会平安生产的,您在此,反而让娘娘分心……”产婆也战战兢兢地附和。
“胤桁……你……你出去……”云清珞在阵痛的间隙,虚弱地睁开眼,气若游丝地劝他。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痛苦挣扎的样子。
然而,胤桁看着她又一轮阵痛袭来,疼得浑身蜷缩,指甲几乎要掐破他的掌心,他如何能放心离开?他俯下身,用指腹轻柔地擦去她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珞儿,看着你痛,朕岂能安心在外?朕要在这里陪着你,看着我们的孩子出世。你别怕,朕就在你身边。”
他的目光扫过还想再劝的太医和产婆,那眼神中的威严与决绝,让所有人瞬间噤声。
他们明白,陛下心意已决,再劝无益。于是,只能默认了这位尊贵无比的“陪产者”的存在,更加小心翼翼地投入到接生工作中。
消息很快传到了翊坤宫和永寿宫。太皇太后和德太妃闻讯,立刻动身赶往未央宫。
这可是胤桁第一个孩子,是嫡出,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意义非凡,承载着整个皇室的期待。
时间在紧张和期待中缓慢流逝。
内殿里,云清珞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
她遵循着产婆的指导,在阵痛来袭时用力,痛楚稍歇时抓紧时间喘息。她始终紧咬着牙关,只在实在忍不住时,从喉咙深处溢出几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胤桁一直在床头,充当着她的依靠。
他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手臂环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始终与她十指紧扣。他不停地在她耳边说着鼓励的话,告诉她“朕在”,“珞儿很棒”,“我们的孩子就要来了”,用他那低沉而令人安心的嗓音,为她构筑起一道精神上的壁垒。
然而,生产的艰难远超想象。
几个时辰过去,孩子却迟迟没有出来的迹象。
产婆的额头也见了汗,神色愈发凝重。云清珞的体力在急剧消耗,脸色苍白如纸,唇瓣被她自己咬出了深深的印子,甚至渗出了血丝。
最让胤桁触目惊心的是,那洁白的产褥上,开始沾染上刺目的鲜红……出血了!
“怎么回事?皇后为何会出血?”胤桁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慌和怒火,眼神锐利如刀,射向产婆和周太医。
周太医连忙上前再次诊脉,又和产婆低声交换了意见,才硬着头皮回禀:“陛下息怒!娘娘……娘娘初次生产,骨盆略窄,胎儿稍大,是故……是故有些艰难。出血……亦是产程中可能出现的状况,臣等已用了止血固元的汤药……”
“朕告诉你们!”胤桁低吼道,看着怀中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消散的人儿,心慌得几乎要碎裂,“朕只要皇后平安!若皇后有半点差池,朕唯你们太医院是问!!!”
他的威胁如同寒冰,让内殿的温度骤降。所有宫人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胤桁……”云清珞虚弱地唤他,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别……别担心……为了你……为了孩子……”
她凝聚起最后的力量,再次随着产婆的指令,拼尽全力……
夜幕悄然降临,未央宫内灯火通明,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更添了几分焦灼。
外殿,太皇太后手持佛珠,闭目默诵经文,德太妃坐立不安,频频向内殿张望。星和公主挽着德太妃的手臂,轻声安慰着,自己的手心却也满是冷汗。
内殿,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
云清珞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长时间的剧痛和用力,几乎耗干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只有腹部那撕裂般的痛楚和耳边胤桁一声声焦灼而深情的呼唤,还在支撑着她,不让她彻底沉沦。
“娘娘!用力啊!看到头了!再用力一次!”产婆的声音带着惊喜和急切。
看到头了?这句话如同强心剂,让云清珞涣散的精神为之一振。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胤桁。他的眼眶泛红,里面布满了血丝,下颌紧绷,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珞儿,听到了吗?孩子就要出来了!…”胤桁的声音沙哑不堪
云清珞深吸一口气,用尽残存的、也是爆发出的所有力量,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呻吟,猛地向下用力——
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脱离了身体,那持续了几乎一整天的、令人绝望的剧痛,也随之骤然一空。
“哇——哇——”紧接着,一道响亮而有力的婴儿啼哭声,如同破开阴霾的阳光,骤然响彻了整个未央宫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