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确认有孕后,未央宫仿佛被一层更加柔和的珠光笼罩。
云清珞的身子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嗜睡得厉害。
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常常就那样倚在软榻上,看着窗外一树繁花,看着看着,眼帘便缓缓垂下,无精打采地陷入沉睡。
她的食欲也变得极差。
往日里还算喜欢的菜肴,如今看着便觉得腻味,勉强吃上几口,眉宇间便染上轻愁,再也咽不下去。
这可急坏了胤桁,也忙坏了御膳房和太医院。
每日的膳食单子改了又改,变着花样地做那些既清淡又有营养的羹汤小菜,只盼着能勾起皇后娘娘一丝胃口。
这日午后,胤桁将大半奏折都搬来了未央宫内殿。
他在临窗的紫檀木大书案后批阅奏章,而云清珞就蜷在离他不远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狐裘薄毯,像一只慵懒的猫咪。
殿内静谧,只闻他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和她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偶尔,他会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目光越过书案,落在她安静的睡颜上。
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色,以及因为食欲不振而略显尖细的下巴,心头便是一阵紧缩的疼。
他放下朱笔,起身走到她身边,动作极轻地坐下,生怕惊醒了她。
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开她颊边散落的发丝,眼中是化不开的浓稠爱怜。
“珞儿……”他低声唤她,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云清珞睡得并不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他,唇角无意识地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胤桁.....你忙完了?”
“还没有,”他握住她微凉的手,包裹在掌心,“饿不饿?朕让人炖了燕窝牛乳羹,温着呢,用一点可好?”
她轻轻摇头,秀气的眉头蹙起:“不想吃……没味道。”
“就吃几口,嗯?”胤桁耐心极好,如同哄着不谙世事的孩子,“朕陪你一起吃。你不吃,咱们的皇儿也要饿着了。”他示意染秋将一直温着的炖盅端来。
染秋会意,立刻端来一个精致的白玉炖盅。
胤桁亲自接过,用小巧的玉勺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
那牛乳的醇香混合着燕窝的清甜气息缓缓飘散,云清珞看着胤桁期待而温柔的眼神,终究是张开了嘴,小口咽下。
“如何?”他紧盯着她的表情。
“还行……”她没什么精神地评价。
“那就再吃一口。”胤桁又喂了一勺。就这样,他极有耐心地,一边低声与她说着朝堂上一些无伤大雅的趣事,一边哄着她,断断续续吃了小半盅。
期间,云清珞听着他低沉的嗓音,眼皮又开始打架,说着说着,无意识地脑袋一歪,便靠在了他坚实的肩膀上,再次沉沉睡去。
胤桁感觉到肩头的重量,动作瞬间停滞,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确认她睡熟了,才小心翼翼地将炖盅交给染秋,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他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肩头这张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中又是满足,又是担忧。满足于她全身心的依赖,担忧她这般吃不下睡不醒,身子如何能撑得住。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脸颊贴在她微凉的发丝上,低喃道:“小懒猪,这般贪睡,连陪朕说说话的时间都少了。”
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宠溺,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冷落”的委屈。
这段时日,他几乎将所有能挪用的时间都放在了未央宫,可他的珞儿,十有八九都是在睡梦中。
这日,丞相沈卿尘有紧急军务需面圣禀报。
因知陛下多半在未央宫,他便径直来了此处。
经过通传,他步入内殿时,正看见胤桁坐在书案后,而云清珞则在稍远处的榻上浅眠,身上盖着明黄色的龙纹锦被,显然是陛下的衣物。
殿内弥漫着一种安宁而温馨的氛围。
沈卿尘敛目垂首,恭敬地行礼:“臣沈卿尘,参见陛下。”
“平身,何事?”胤桁放下朱笔,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榻上之人。
沈卿尘起身,正要汇报关于边境屯田制推行遇到的阻力问题,殿外却传来一阵轻快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清脆的声音:“皇嫂!我新得了一副好看的九连环,我们来解着玩.……”
话音未落,星和公主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殿门口。
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宫装,显得娇俏活泼,如同春日枝头初绽的迎春花。
她一眼看到殿内情形,尤其是看到站在中央的沈卿尘时,脚步顿住,脸上明媚的笑容瞬间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讶和不悦的神情。
沈卿尘听到声音,回头瞥了她一眼,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随即转回头,继续对胤桁道:“陛下,关于北境三州屯田事宜..…”
星和公主见他完全无视自己,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火气。
她款款走进来,先是向胤桁行了个礼:“皇兄。”
然后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沈卿尘身上,语调拖得长长的:“哟,原来是沈丞相在此。本宫是不是打扰丞相与皇兄商议‘国家大事’了?”
她特意加重了“国家大事”四个字,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沈卿尘这才不得已,再次转身,对她敷衍地拱了拱手:“臣不敢。公主殿下若是寻皇后娘娘,娘娘正在歇息,恐不便打扰。”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星和公主最看不惯他这副“道貌岸然”、“全天下就你最懂规矩”的样子,当即柳眉一竖:“本宫自然知道皇嫂在歇息,用不着丞相提醒。倒是丞相,这未央宫乃是后宫之地,您一个外臣,倒是来得勤快。”
沈卿尘面色不变,语气却冷了几分:“臣有要事禀奏陛下,陛下在何处,臣便往何处。倒是公主,言行举止还需更稳重些,莫要惊扰了陛下与娘娘。”
他意指她刚才大呼小叫地闯进来。
“你!”星和公主气结,脸颊涨红,“沈卿尘!你不过是个丞相,竟敢教训起本宫来了?”
“臣不敢,只是提醒。”沈卿尘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熟悉他的人,如胤桁,却能看出他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提醒?本宫看你是……”星和公主还想反驳。
“够了。”胤桁终于出声打断,他揉了揉眉心,看着底下这对一见面就如同斗鸡般的男女,只觉得奇怪。
沈卿尘此人,才华横溢,手段老辣,在朝堂上纵横捭阖,对女子向来是风度翩翩,温柔有礼,虽不至孟浪,但也从未见他与哪位贵女如此针锋相对。
怎么偏偏对自家这个虽然活泼了些,但心思单纯的妹妹,就这么没有耐心?
“星和,你皇嫂需要静养,不可喧哗。”胤桁先训诫了妹妹一句,然后又对沈卿尘道,“卿尘,你继续说屯田之事。”
星和公主委屈地撇撇嘴,瞪了沈卿尘一眼,终究不敢在皇兄面前造次,悻悻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却还是不服气地瞟向沈卿尘。
沈卿尘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那道灼人的视线,继续向胤桁汇报。
只是,在陈述条陈时,语速似乎比平时快了些许,仿佛想尽快结束这场面圣。
胤桁一边听着,一边分神观察着两人。他看到星和虽然看似气鼓鼓地坐着,但眼神总会不自觉地飘向沈卿尘,那目光中有气愤,有不满,但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而沈卿尘,虽然表面上一副公事公办、懒得搭理的模样,可他那紧绷的下颌线,以及偶尔在星和发出细微动静时,那极其短暂的一瞥,都透露出他并非全然不在意。
真是奇怪。胤桁心中疑窦丛生。这两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