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鹰峡内,十日光阴如同在刀尖上淌过。
阴暗潮湿的峡谷深处,残存的大宛将士们依靠着岩壁,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伤痛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坚毅。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草药味和挥之不去的压抑。
胤桁靠坐在一块巨石后,肩胛处的箭伤已被简单处理,但每一次呼吸仍会牵扯出隐痛。
那日为了救险些被冷箭射中的沈卿尘,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了一下。
箭矢力道极大,穿透了甲胄,所幸未伤及要害,但失血和连日的困守,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憔悴,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如同暗夜中的寒星。
沈卿尘递过仅剩的一点清水,眉头紧锁:“殿下,伤口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寻医诊治。我们的干粮……也撑不了两天了。”
一旁的离戈,这位悍勇的将领,此刻也像是被磨去了棱角的石头,哑声道:“西晋狗贼把出口围得铁桶一般,几次试探性突围都损失惨重……殿下,莫非我们真要困死在此地?”
胤桁接过水囊,只抿了一小口,便将剩下的递给身边一个受伤更重的士兵。
他目光扫过眼前这些忠心耿耿、却已濒临极限的部下,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是他判断失误,才导致了如今这万劫不复的局面。内奸……军中必然出了内奸!
否则对方怎会对他们的行动路线、甚至小股部队的穿插习惯了如指掌?
“不会。”胤桁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他强撑着站起身,尽管身体微晃,但脊梁挺得笔直,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还没到绝路。云赫叛变,西晋围困,此仇不报,我胤桁有何面目去见大宛百姓,去见……她。”
他脑海中闪过云清珞的身影,心中一痛,更加坚定了求生的信念。他必须活着出去,他答应了她,而她,还在宛都等着自己……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在前方隘口监视敌情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惊疑:“殿……殿下!西晋军……西晋军好像在撤退!”
“什么?”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胤桁。
“你看清楚了?”沈卿尘一把抓住斥候的手臂,急声问道。
“千真万确!虽然动作有序,但旗帜后移,营寨也在拆除!看动向,是真的在撤围!”斥候激动得声音发颤。
峡谷中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低呼声,但很快又被更大的疑虑压了下去。
西晋费尽心机,付出不小代价将他们困死在此,为何在胜利唾手可得之时突然撤军?
这不合常理!是诱敌之计?还是外界发生了什么惊天变故?
胤桁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绝不相信萧瑾宸会突发善心。这其中必有蹊跷。
“殿下,机不可失!无论是不是陷阱,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离戈握紧了手中的战刀,眼中重新燃起战意。
沈卿尘相对谨慎:“殿下,小心有诈。或许是想引我们出谷,在开阔地带围歼。”
胤桁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卿尘所言不无道理。但困守亦是死路。传令下去,所有人做好准备,挑选精锐斥候再探,确认敌军主力确实远离峡谷出口。若情况属实,我们即刻分批突围,目标——九州城!”
命令下达,残存的将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尽管疲惫不堪,但求生的本能和被围困多日的屈辱化作了强大的动力。
经过再三确认,西晋军队确实在全面后撤,并非佯动。
当胤桁率领着仅存的、伤痕累累的部队,踏出天鹰峡,重新感受到外面炽热阳光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有种再世为人的恍惚。
回头望向那如同巨兽之口般的峡谷,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悲愤与后怕。
“殿下,西晋此举,实在诡异。”沈卿尘望着远处扬起的尘土,忧心忡忡。
胤桁冷冷一笑,肩上的伤痛似乎都被这股冰冷的杀意压制了下去:“不管他们为何撤军,这笔账,都要算!云赫老贼还在九州城!传令,集结九州城周边所有残存兵力,联络仍在抵抗的部将,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打回九州城!”
胤桁的归来,如同在濒死的九州城守军心中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虽然太子殿下形象狼狈,身负有伤,但他还活着!
那个战无不胜的战神还活着!消息迅速传开,零散的抵抗力量开始向胤桁所在的位置汇聚。
而此时的九州城内,云赫正志得意满。
西晋皇帝突然下令撤军,虽让他有些意外,但皇帝传来的密信言明是战略调整,并嘉奖了他之前的“功绩”,许诺待局势稳定后,将九州及周边领地封赏于他。
他正做着裂土封侯的美梦,全然不知危机已然临近。
胤桁用兵,向来以迅猛诡谲着称。他并未直接强攻防御相对完整的九州城,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云赫叛军立足未稳、且因西晋突然撤军而产生的惶惑,发动了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夜袭、骚扰和分割包围。
战斗在深夜爆发。胤桁亲自带队,目标直指云赫的中军大营。离戈如同猛虎下山,率精锐从左翼突进,沈卿尘则指挥弓弩手压制右翼敌军。
喊杀声震天动地,火光照亮了夜空。
云赫从睡梦中惊醒,仓促迎战。他本以为胤桁已死,西晋大军在后,自己高枕无忧,却没想到胤桁不仅活着,还如此迅猛地杀了回来。
叛军军心本就不稳,在胤桁所率哀兵的猛烈攻击下,迅速溃败。
当胤桁浑身浴血,手持长剑,一步步踏进中军大帐时,云赫正被几名亲信护卫着,试图从后帐逃走。
“云赫!”胤桁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刺骨。
云赫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看到如同杀神般的胤桁,脸上血色尽褪,强自镇定道:“胤桁!你……你竟还没死!”
“你还没伏诛,我怎敢先死?”胤桁一步步逼近,剑尖滴落着血珠,那浓烈的杀气压得云赫几乎喘不过气,
“背主求荣,致使数万大宛儿郎埋骨天鹰峡!云赫,你可知罪!”
云赫的亲信还想反抗,被胤桁身后的士兵迅速斩杀。帐内只剩下云赫孤身一人。
“成王败寇,何罪之有!”云赫自知难逃一劫,反倒激起一股凶性,“只恨西晋撤军太早,未能将你彻底剿灭!”
“死到临头,犹不自省!”胤桁眼中寒光一闪,不再废话,长剑如毒蛇出洞,直取云赫要害。
他肩伤未愈,动作却依旧快如闪电。
云赫也是沙场老将,拔刀格挡。但他在边境一年多,武艺生疏,加之心中惊惧,如何是满腔怒火、意志如铁的胤桁的对手?
不过数合,便被胤桁一脚踹中胸口,重重倒地,手中兵刃也被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