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沉匣旧梦(1 / 2)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蝶梦阁内,只余一盏孤灯,在窗棂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

云清珞抄完了又一篇佛经。她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目光落在墨迹未干的宣纸上。

娟秀工整的字迹,密密麻麻,承载着她半年来无处安放的痛苦、悔恨与祈求。

为那个无缘的孩子,为惨死的听冬,为不知所踪的母亲,

她仔细地将抄写好的纸张整理齐整,拿出针线,一针一线,极其专注地将它们装订成册。

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每缝一针,都像是在缝合自己心上的裂痕,尽管她知道,有些伤痕,早已深可见骨,难以愈合。

装订好后,她起身,走到床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一个紫檀木打造的木箱。

箱子不大,样式古朴,却打磨得十分光滑,在灯光下泛着幽暗温润的光泽。这是她的嫁妆之一,母亲虞夫人亲手为她挑选,说紫檀安神,愿她婚后岁月静好。

可如今,这箱子装的,却尽是破碎的梦与蚀骨的痛。

她拿出贴身携带的一把小巧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积蓄勇气,才缓缓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本同样手订的佛经册子,整齐地叠放着。而在这些册子之上,还有一本封面异常精美、用锦缎包裹边缘的小册子,以及一串深紫色的紫檀木手串。手串颗颗圆润饱满,色泽沉静,在灯下流淌着含蓄的光华。

云清珞看着那本漂亮的小册子,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最终还是将它拿了出来。

册子不厚,却仿佛有千斤重。她慢慢翻开,一页页,一行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胤桁不喜甜食,尤厌过于甜腻之糕点。”

“胤桁口味偏清淡,不喜重油重盐,但于辣味尚可接受。”

“胤桁似颇喜清蒸鲈鱼之鲜嫩,今日食之,眉宇稍展。”

“闻薛嬷嬷言,胤桁幼时畏苦,服药时常需蜜饯相辅……”

“今日尝试新菜‘蟹粉狮子头’,火候稍过,胤桁未言,但余白言其晚膳后需清水漱口多次,下次切记改进。”

……

一桩桩,一件件,细致入微到近乎琐碎。字里行间,充满了那时她满心欢喜、小心翼翼揣摩他喜好的用心与期待。

每一笔记录,都像是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一圈圈带着苦涩的涟漪。

那时,她是多么努力地想要靠近他,融入他的生活,哪怕他给予的只有冷漠和防备,她也总能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偶尔多动一筷的菜肴中找到坚持下去的动力。

她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用心,总有一天能融化他心中的坚冰。

可现在回头看,这一切是多么可笑,多么一厢情愿。

她倾注了满腔热忱记录下的他的喜好,在他眼里,恐怕不过是云家女别有用心的佐证,是她工于心计的又一步棋。

她的真心,在他对云氏的仇恨和猜疑面前,不堪一击。

“呵……”云清珞发出一声极轻的、自嘲般的冷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泪珠滴落在册子的纸页上,晕开一小团湿痕,像一朵迅速凋零的花。

她猛地合上册子,仿佛被烫到一般,将它迅速放回箱中。仿佛多看一眼,那些字句就会化作利刃,再次凌迟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的目光,转而落在了那串紫檀手串上。

泪水滴落得更凶了。

她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般,将手串捧在手心。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奇异地带着一丝虚幻的暖意,那是深藏在记忆深处的、属于五岁那年的温度。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御花园,看到了那个面容精致却带着一丝早熟忧郁的胤桁,他说:“等你长大,我定请旨父皇,娶你做我的王妃!”

那时她懵懂无知,只知道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便开心地点头

那一年,她五岁,他八岁。一句童言,一个信物,便在她心里扎了根,生了芽,伴随着她整个少女时代的憧憬与期盼。

十年北境岁月,她靠着这短暂的回忆和偶尔打听来的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将他塑造成心中战无不胜的英雄,对成年后嫁给他满怀期待。

可谁能想到,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他忘了她,忘得一干二净。而她,却带着十年的执念,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强行闯入了他的生活,也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紧紧攥着紫檀手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打湿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