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孤注一掷(2 / 2)

眼看着要过年了,孙会计咬着牙,指挥着儿子和请来帮忙的亲戚,把金灿灿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新玉米一袋袋装车,准备拉到县里粮站卖掉。那都是他一把汗水一把泥巴种出来的,是全家一年的嚼谷和指望。看着粮食被拉走,他心里像刀割一样,但一想到儿子即将端上的“铁饭碗”,那点疼就又变成了孤注一掷的豪情。

屯子里不少人站在路边看,眼神复杂。有羡慕那几袋粮食能换来的“前程”,也有对孙家这孤注一掷壮举的咋舌。

孙学军更是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他帮着装车,浑身是劲,脸上放着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火车站英姿飒爽的模样。赵秀珍描述的那个世界——制服(虽然是便衣)、责任、城市的繁华、英雄的风采——对他这个屯子里长大的高中生来说,吸引力太大了,足以掩盖掉内心深处那一丝因为程序不合常理和天降馅饼的而产生的不安。他觉得,这只是“贵人”相助的特殊渠道,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

程飞依旧像个小影子,跟在程秋霞身边。她看到孙伯伯家院子里人来人往,看到孙学军哥哥和他爹费力地把沉重的麻袋搬上驴车,看到那些金黄的玉米被拉走,看到学军哥哥脸上那种她从未见过的、几乎是灼热的光芒。她也听到屯子里大人们各种各样的议论。,看到孙会计虽然沉默,但挺直的背脊里也透着一股押上一切的狠劲。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卖掉那么多好看的玉米,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用金黄的、香喷喷的苞米去换一个“工作”,也不明白“警察”具体是干什么的。但她能看到,这件事让很多人都很激动,连空气都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这天,孙学军特意来找程秋霞,脸上带着歉意和决心:“程姨,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担心我。但这次机会真的太难得了!赵同志说了,张领导那边名额有限,等着进去的人排长队,咱们得抓紧!我爹已经把粮食卖了,钱也凑得差不多了。我……我想好了,去!”

他看着程秋霞,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程姨,我知道有风险。但我想闯一闯!为了这个编制,为了分房子,为了咱家能走出这山旮旯,值得!就算刚开始苦点,紧巴点,我也认了!”

程秋霞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青年,看着他眼里的光和那股破釜沉舟的劲儿,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她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学军,程姨还是那句话,凡事多留个心眼,见到正式文件,办好手续之前,捂紧口袋。既然你决定了,那……程姨就祝你一切顺利,前程似锦!”

孙学军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充满期待的笑容。

粮食卖了,钱凑够了,孙学军在全家人的殷切期盼和屯邻们复杂的目光中,带着那笔沉甸甸的“介绍费”和简单的行李,再次踏上了前往县城的道路。这一次,他怀揣的不仅仅是一个工作的机会,更是一个家庭乃至整个屯子对“鲤鱼跳龙门”的全部幻想。

北风依旧凛冽,卷起雪沫,打在脸上生疼。孙学军的背影消失在屯子口,走向那个被赵秀珍描绘得无比美好的、却依旧迷雾重重的未来。

屯子里的人们,目送着他离开,心思各异。有的已经开始盘算以后去城里能不能找学军帮点小忙;有的则在心里嘀咕,盼着这事儿千万别出岔子;还有的,像程秋霞一样,隐隐觉得,这事儿,似乎太过顺利,顺利得让人心慌。

屯子里的人们,依旧在茶余饭后热烈地讨论着、憧憬着、担忧着。

程飞依旧每天跟着二丫、招娣她们在屯子里玩耍,捡拾最后的枯枝,或者看着大人们忙碌地准备过冬。她偶尔会看到孙婶子站在家门口,朝着县城方向张望,一站就是好久;也会看到孙会计比以前更加沉默,烟抽得越来越凶。

程飞扒着自家院门,看着学军哥哥消失的方向,小手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的旧漆皮。她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冒险。

这个世界,大人们做出的选择,好像总是伴随着失去一些东西,去换取另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她低下头,看着脚下洁白的积雪,心想,还是看到实实在在的糖块和肉,更让她安心。那个叫“铁路公安”的工作,好像有一种魔力,让学军哥哥一家,还有整个屯子,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程飞蹲在墙角,看着一群蚂蚁费力地搬运一颗比它们身体大得多的饭粒。它们看起来很努力,也很团结。她歪着头想,学军哥哥去找工作,是不是也像这些小蚂蚁一样,在努力地往家里搬一个很大很大的“饭粒”呢?

只是,这个“饭粒”,最后真的能吃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