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飞飞在东太平洋火烈岛的战壕里摸到那枚银杏胸针时,指腹先触到一道新裂的缝——昨夜日寇炮火轰塌半边掩体,他被气浪掀飞的瞬间,胸口银叶硬生生磕在弹壳上,裂得细碎,倒像极了重庆深秋里,被风撕出缺口的银杏叶。
战壕外的海风裹着硝烟往灌,混着血腥味黏在脸上发腻。通信兵爬过来时裤腿还在淌血,攥着封揉皱的电报,声音抖得不成样:“马旅长,重庆急电……是、是邓翠新小姐那边的。”
马飞飞的心猛地沉底。自他登岛三月,邓翠新只寄过两封信,字里全是师范园的暖——新来的女生学会了写信,银杏苗冒了新芽,半句没提险事。可这次是“急电”,他指尖捏着纸角,竟僵着不敢展开。
“陪都女子师范遭查,小女邓翠新被带走,罪名‘通共’。”短短一行字,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眶发紧。通信兵压着嗓子补了句,声音里全是怯意:“听说……是戴老板亲自批的条子,山城别动队直接从课堂上掳的人,半句话没给。”
马飞飞猛地攥紧拳头,银胸针的裂边硌进掌心,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他想起三月前在重庆,自己硬着头皮找戴老板提“女子受教权法案”,对方盯着他的眼神——当时只当是上司对下属的审视,如今想来,那眼神里藏的冷意,早把“麻烦”二字刻在了邓翠新身上。
“为什么是通共?”他哑着嗓子问。通信兵摇头,只说电报末尾是邓大华的哀求:“求马旅长速归,晚了翠新性命难保。”
当晚马飞飞就闯了盟军指挥部,拍着桌子要调回重庆。指挥官把军帽摔在桌上,指着外面的炮火怒骂:“现在撤?日寇明天就能冲上火烈岛山头!你是想当逃兵,还是让全旅兄弟替你送死?”
马飞飞没敢再争。他望着战壕外叠着的尸体,想起邓翠新站在银杏树下说“读书是为了护自己”,想起那些刚入学的平民女生——若邓翠新没了,她们又要回到“有冤没处说”的日子。他蹲在泥水里,把电报反复揉展,塞进贴身衣袋,和裂了缝的胸针贴在一处——那位置,正对着心口跳得最急的地方。
五天后,火烈岛的仗终是暂歇。马飞飞把独立旅交给妻子魏光荣,只说“回重庆救个人”。魏光荣面色冷静,只丢出四个字:“速去速回。”马飞飞心里清楚,这支部队是竿子营、海贼、土着民兵混编的,只认他这个“大当家”,魏光荣这“二当家”的分量,全是跟着他拼出来的。
揣着伤,马飞飞趁夜扒了辆运伤员的军列往重庆赶。一路上啃着干粮,脑子里的问号缠成了乱麻:戴老板为何突然对邓翠新下手?“通共”是真,还是栽赃?一个办师范的女校长,怎么就扯上了共党?
等他混进重庆城,才知城里早变了天。街头巷尾贴满“严防共党渗透”的告示,军统便衣像影子似的到处抓人。连歌乐山脚下那片银杏园,都围上了铁丝网——有人说邓家遭了牵连,邓大华被软禁在家,连门都出不去;还有人说,邓翠新关在白公馆,天天受审,早被打得站不起来。
马飞飞不敢去邓家,更不敢碰军统局,只能往孤儿院找周力为。周力为见了他,惊得赶紧拉进柴房,压着声音急道:“你可算回来了!邓小姐的事就是个套——三月前你刚走,戴老板就派人盯着师范了,说是‘查思想异动’,实则是冲你当年提的法案来的!”
“冲我?”马飞飞眉峰拧成疙瘩。
“可不是!”周力为往灶膛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他的脸,满是焦灼,“法案过了,平民女生来得越来越多,有人在报上写文章,说这是‘给共党输新鲜血’——戴老板本就忌讳你当年跟共党在战场合作过,这下正好借邓小姐的事,把你也拖进来!现在局里都在传,说你‘勾结共党,用师范搞渗透’,就等你回来抓你了!”周力为顿了顿,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我是老军统,代号紫蝴蝶。前夫阎王良是八大金刚之一,他失踪后、我才改嫁、给你三老婆师云玄的大哥师云龙。现在我们是一家人。我局里的内线信得过,消息错不了。”
马飞飞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他总算明白,戴老板当年点头同意法案,从不是念旧情,而是早把“麻烦”记在了账上——先动邓翠新,再顺藤摸瓜抓自己,既除了“女子受教”这个隐患,又清了他这个“不听话”的下属,一箭双雕。
“邓翠新现在怎么样?”他追问,指尖又攥紧了那枚裂胸针。
周力为叹了口气,声音发颤:“前天托人打听,审她的是徐鹏飞——那主儿出了名的狠,问不出就往死里打。邓小姐嘴硬,只说‘办学没错,护学生没错’,半个字不松口。可……可听说辣椒水、老虎凳、电刑都用上了,她撑不过三天。就算撑过了,戴老板认定她是‘红党死硬分子’,照样会批‘就地正法’的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