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把一切都照得毫无遮掩。林知夏站在解剖台三步外,消毒水的味道呛得她鼻腔发酸,却死死钉在原地,目光像被磁石吸在那具小小的骸骨上。
法医的镊子夹着枚发黄的臼齿,镜片后的目光沉得像灌了铅:“齿釉质有密集的饥饿纹,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典型特征。”他顿了顿,用探针轻轻拨弄骸骨的耻骨联合面,“这里的骨骺线还没闭合,显示年龄不到五岁——不是外伤致死,是活活饿毙的。”
“饿……饿死的?”林知夏的声音发飘,指尖死死攥着白大褂的衣角,布料被绞出深深的褶皱。二十年前那些深夜里的哭声突然在耳边炸开,细弱、潮湿,像被捂住嘴的猫叫,总在她快要睡着时从杂物间钻出来,缠着她的耳朵不放。
“知夏?”顾沉舟的手掌轻轻覆在她后颈,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他的指腹摩挲着她僵硬的肌肉,“要不要先出去透透气?”
林知夏摇了摇头,视线挪不开那具蜷缩的骨架。肋骨细得像晒干的鸟骨,每一根都清晰可见,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总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小不点,圆乎乎的手里总攥着颗水果糖,仰着小脸喊“姐姐,糖糖”。
“是他……一定是他。”她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水磨石地面上,洇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解剖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邻居张老太被警察扶着走进来,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骸骨时突然睁大,浑浊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是……是那年失踪的林家小儿子啊!”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拄着拐杖的手不停颤抖,“总跟在他姐屁股后头喊‘糖糖’,夏天总穿件黄色小背心……”
林知夏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真的是林糖糖,她那个连大名都还没来得及取的弟弟。那个总把偷偷藏起来的水果糖塞给她,说“姐姐吃了就不疼了”的小不点。
二十年前的记忆碎片突然变得清晰——父母每次听到她提起深夜的哭声,都会厉声打断:“小孩子瞎想什么!”父亲捏着搪瓷杯的指节会瞬间泛白,杯沿磕出清脆的响;母亲系围裙的带子总缠得指头发青,解下来时能看到深深的勒痕。
原来他们都知道。知道杂物间里有他们的小儿子,知道他在哭,知道他在挨饿,却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林知夏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眼泪汹涌而出,砸在地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沉舟没说话,只是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他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像寒风中的枯叶,后背的肩胛骨硌得他生疼。解剖室里的空气凝重得像块铁,压得人喘不过气。
出了警局,顾沉舟没带她回家,而是开着车往海边走。车窗降下,带着咸味的风灌进来,吹乱了林知夏的头发。她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弟弟那句软软的“糖糖”在反复回响。
沙滩上空无一人,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单调而执着。顾沉舟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沙子钻进凉鞋,硌得脚底发痒。“赤脚走走吧。”他弯腰帮她脱掉凉鞋,指尖划过她冰凉的脚踝。
海水漫上来,冰凉的触感让林知夏打了个寒颤,却也驱散了些许麻木。她低着头,看着浪花卷来又退去,带走脚边的细沙。突然,一个绿色的玻璃瓶被浪头卷到脚边,瓶颈系着根褪色的红绳。
顾沉舟弯腰捡起来,瓶身布满青苔,里面塞着团白色的东西。他拧开生锈的瓶盖,倒出一团被海水泡软的纸条。展开时,蓝黑墨水写的字迹已经洇了边,却还能辨认:
“他扒着门缝,看见你妈被塞进面包车了。车牌最后三位是739。”
林知夏的呼吸骤然停住,指尖抢过纸条,指腹抚过那行字,纸张的纤维粗糙得像砂纸。糖糖当年不是失踪,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父母是为了封口,才把他锁进杂物间,活活饿死?
这个念头像把淬毒的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739……”顾沉舟的声音低沉,“我让张特助去查这个车牌,二十年前的车辆登记信息应该还能找到。”
林知夏没说话,只是把脸埋进他怀里,海浪打湿了他的衬衫,带着咸涩的味道。她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再去追究任何真相,只想就这样抱着他,直到天荒地老。
夜雾像纱幔一样漫上沙滩,渐渐模糊了海天的界限。远处的灯塔每隔几秒闪一次光,给这片黑暗带来短暂的光明。顾沉舟正想带林知夏离开,两道刺眼的远光灯突然刺破黑暗,像两头红眼的野兽,直直地冲他们驶来。
卡车在离他们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下,引擎的轰鸣声震得沙滩都在发颤。驾驶室里探出个脑袋,是张浩。他左眉骨的枪伤还在渗血,暗红的血珠混着沙粒结成硬痂,看着狰狞可怖。
“林知夏,顾沉舟,我们又见面了!”张浩的笑声像破锣,带着疯狂的快意,“老子从看守所爬出来了,黄泉路上,总得拉两个垫背的!”
林知夏下意识地往顾沉舟身后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肋骨生疼。她的目光无意间撞在卡车的挡风玻璃上,瞬间僵住——
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被图钉钉在那里。照片上,顾沉舟的奶奶盘着一丝不苟的银发髻,穿着深色的旗袍,正和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握手。男人的侧脸对着镜头,眉眼深邃,尤其是那道斜斜的眉骨,分明和张浩脸上的枪伤位置重合,连弧度都分毫不差。
“那是……”林知夏的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抓住顾沉舟的胳膊,“你奶奶和张浩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