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的膝盖砸在实木地板上时,发出的闷响像根生锈的铁钉子,带着钝重的力道,猛地楔进林知夏的太阳穴。她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恍惚间竟与二十年前那个昏暗的午后重叠——父亲的皮带抽在水泥地上,也是这样沉闷的、裹着铁锈与血腥味的响动,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知夏……”顾沉舟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被砂纸磨过的粗糙。他维持着下跪的姿势,上半身微微前倾,后背的烧伤疤痕在顶灯的光线下扭曲成狰狞的形状。他抬头时,林知夏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像浸了血的蛛网,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眼白,“我爸……顾明远,他伪造了沈教授的精神病历。”
沈教授,就是她的母亲,沈清和。这个名字像根细针,轻轻刺在林知夏的心上。
“沈教授当年研究的‘时空锚点稳定技术’专利,”顾沉舟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攥拳而泛白,指节抵着冰凉的地板,“成了顾家的囊中之物。为了让她闭嘴,也为了独占那份研究成果,他把她关在青山精神病院,整整十年。”
最后那个“年”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敲在林知夏的心上。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她的母亲,那个在照片里笑得眉眼弯弯的女人,竟然在精神病院里被囚禁了十年。
林知夏没有应声。她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倒流,冲上头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下意识地后退,后腰重重撞在书桌边缘,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却浑然不觉。
转身时,她的手肘带倒了旁边的实木椅子。“哐当”一声巨响,椅子砸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像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投下了一颗炸弹。林知夏没有回头,踉跄着冲向浴室,指尖因为慌乱而好几次才抓住门把手。
“咔哒”——浴室门落锁的刹那,她猛地拧开淋浴喷头。冰冷的自来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瞬间浸透了她的衣服,冻得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上下牙床碰撞着发出“咯咯”的声响。
可这点冷,远不及她心里的万分之一。
脑子里有个尖锐的笑声在疯狂盘旋,破碎的,凄厉的,像无数把小刀在割她的神经。那是她深埋在记忆最底层的声音——七岁那年,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拽着母亲的胳膊往外拖,母亲死死扒着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抠掉了一块木屑。她最后发出的,就是这样的笑声,绝望得让人心头发麻。
“妈……”林知夏的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的音节。冷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水还是泪。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脸颊上那道浅浅的疤痕,是苏瑶留下的印记。原来,她和母亲一样,都逃不过被伤害的命运。
“知夏!开门!”
顾沉舟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焦急的嘶吼。紧接着,是“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门上。林知夏浑身一震,透过门板的震动能感觉到他的疯狂。
“知夏!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顾沉舟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的事我不知情!我后来才查到的!我已经把专利还给沈教授了!我把我爸送进监狱了!”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的力道更大,门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墙皮簌簌往下掉。林知夏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这个男人,为了她,真的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可知道又能怎样?伤害已经造成,十年的光阴,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而她,竟然爱上了仇人的儿子。这算什么?天大的笑话吗?
“哐!哐!哐!”
撞击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疯狂。林知夏甚至能听到门板开裂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后退,后背贴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缩成一团。
突然,撞击声变了,变成了更沉闷、更具破坏性的“咚咚”声,伴随着木头碎裂的锐响。林知夏猛地抬头,看见门板上竟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缺口——顾沉舟竟然找来的消防斧!
消防斧砸在门板上的震动顺着瓷砖爬上来,传到林知夏的脚底,让她整个人都跟着颤抖。木屑像雪花一样簌簌往下掉,在湿漉漉的地板上积了薄薄一层。
“知夏!求你了!开门!”顾沉舟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透过门板的缺口传进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别做傻事!我不能失去你!”
林知夏没有动。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她竟然捡起了一块从置物架上震落的镜子碎片。锋利的边缘划破了她的掌心,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顺着指缝淌进地漏,被不断流下的冷水冲散,留下一道道淡红色的痕迹。
疼吗?好像不疼。心里的疼太剧烈,已经盖过了身体的所有知觉。
她抬起左手,沾满鲜血的指尖在布满水汽的镜子上划过。雾化的镜子上,立刻显现出一道蜿蜒的血痕。她像着了魔一样,一笔一划地写着,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血字在镜子上慢慢成形:“我也是顾家的罪”。
七个字,每一个都像淬了毒的针,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如果不是她,母亲是不是就不会被顾家盯上?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知夏!”
门被劈开一道更大的缝时,顾沉舟的声音戛然而止。林知夏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透过缝隙落在自己身上,落在镜子上的血字上,落在她淌血的手掌上。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像一头濒临失控的野兽。紧接着,是更疯狂的砸门声,他似乎想用身体撞开这道阻碍。
林知夏却忽然平静下来。她低头,看着掌心那半块碎镜片。镜片的边缘沾着她的血,在冷水的冲刷下,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