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深海之底,无数破碎的幻影在黑暗中沉浮。父母模糊的笑容在瘟疫的浓雾中消散,福伯干枯的手掌在冷宫寒风中滑落,沈厉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王魁异化藤蔓上滴落的毒液,秦无炎死寂的指风,慕清寒在冰晶中燃尽的残影,苏芷坠落时苍白的面容……最后定格在灰袍人那只按下死亡的手掌,以及癸亥令碎片爆发时撕裂灵魂的锐鸣与白光!
“呃…咳…咳咳!”剧烈的呛咳撕开了意识的黑幕,将陆谦从混沌的深渊强行拽回。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猛地睁开眼,视野被一片暗沉的、不断晃动的青铜色占据。
眩晕感依旧强烈,如同宿醉未醒。他挣扎着转动眼球,视线艰难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一片巨大、缓慢旋转的青铜穹顶,上面流淌着熔金般的炽热流体,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暗金色的雾气在极高的穹顶处翻涌,如同活物。然后,是那根冰冷的、粗如儿臂的青铜锁链。
锁链的一端,深深嵌入他右肩上方,靠近锁骨的位置——正是那条异变的冰晶臂爪与残存血肉的连接处!冰冷的金属直接刺穿了皮肉,扣住了骨头,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钝痛和寒意。锁链的另一端,则向上延伸,消失在头顶翻滚的暗金雾气中,连接着那座如山岳般庞大、缓慢旋转的恐怖熔炉。
他,被捕获了。像一件待处理的材料,悬挂在这座“薪火熔炉”的巨大空间里。
身体悬空,只有脚尖勉强能触碰到下方冰冷的青铜地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空气干燥炽热,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熔炉基座下方那片沸腾的白金色能量池散发出恐怖的高温,热浪扭曲着空气,舔舐着他悬垂的脚底,皮肤传来阵阵灼烧的刺痛。
陆谦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向四周。
视野所及,是无数的青铜锁链,如同巨树的根须,从旋转的熔炉内部垂挂下来。每一条锁链的末端,都禁锢着一具躯体。他看到了只剩半截焦黑躯干、内脏被掏空的人形生物,皮肤呈现出琉璃化,空洞的眼眶对着穹顶;看到了被剥去鳞甲、只剩下骨架却依旧散发出微弱凶煞气息的巨兽残骸;看到了形态扭曲、如同多节昆虫拼合而成的异形,被锁链贯穿了数个要害节点,暗绿色的体液早已凝固干涸……它们如同风干的标本,悬挂在这巨大的墓穴中,无声地散发着绝望与死寂的余烬。
浓烈的、混合了血腥、焦糊、腐朽以及灵魂被蒸腾后的奇异“香气”(更像是死亡本身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沉重得令人窒息。熔炉缓慢旋转发出的低沉嗡鸣,是这片死域唯一的背景音,单调、永恒,如同为所有“薪柴”敲响的丧钟。
绝望,冰冷而粘稠,再次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身体的剧痛是真实的,锁链的禁锢是真实的,熔炉的恐怖是真实的。之前那短暂的、由冰魄核心引燃混沌火种、癸亥令碎片应激爆发带来的反抗闪光,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脱,成为了这无数悬挂“薪柴”中的一员,等待着被投入熔炉,化作一缕维持这冰冷巨物运转的青烟。
“呵…”一声沙哑、破碎、带着无尽自嘲和苦涩的轻笑从陆谦喉咙里挤出。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条被锁链贯穿的右臂。冰晶臂爪依旧狰狞,幽蓝的光芒在熔炉暗金色的背景映衬下显得黯淡,手腕处苏芷的冰魄核心搏动微弱,却依旧顽强。这曾是他挣扎的力量源泉之一,如今却成了锁链固定的锚点。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冰晶指爪微微弯曲,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沉重,僵硬,仿佛不是自己的肢体。体内的情况更加糟糕。枯荣星核如同被重创的星辰,光芒黯淡,旋转滞涩,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内脏撕裂般的剧痛。癸亥令碎片残留的死寂能量如同跗骨之蛆,在经脉中游走,带来阵阵阴寒的刺痛和强烈的侵蚀感。新生的混沌火种在之前的爆发和灰袍人的镇压下,几乎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温热余烬。最严重的是左肩的伤口,被王魁污血藤蔓擦过的地方,在熔炉高温的刺激下,暗红色的毒素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皮肤呈现出不祥的紫黑色,灼痛感深入骨髓。
力量…几乎被抽干了。不仅是肉体的力量,更是精神的力量。一次次绝境求生,一次次燃尽一切的反抗,换来的却只是更深的绝望和更冰冷的枷锁。疲惫如同山岳般压垮了他。也许…就这样结束?成为熔炉的一部分,至少不用再承受这无休止的痛苦和看不到尽头的挣扎?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一旦滋生,便迅速蔓延。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即将吞噬他最后一丝意识的刹那——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般的灵魂悸动,毫无征兆地传递过来!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不甘与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求生渴望的波动!
陆谦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这波动…来自他旁边不远处悬挂的另一具“薪柴”!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肌肉虬结的类人生物,皮肤呈现出岩石般的灰褐色,但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焦黑裂痕。他的胸膛被剖开,一颗暗红色的、如同熔岩凝聚的心脏被几根更细的青铜丝线缠绕着,暴露在空气中,极其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无声的灵魂痉挛!那微弱的灵魂悸动,正是这颗濒临破碎的“熔岩之心”发出的最后悲鸣!
“呃…啊…”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仿佛耗尽了那生物最后的气力。他那双如同燃烧炭火般的眼睛,似乎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黯淡的目光落在了陆谦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但更深处,却是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哀,以及…一丝对陆谦身上那点微弱挣扎气息的…羡慕?
羡慕?
陆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这羡慕的目光,如同一道微弱却尖锐的闪电,刺破了他心中绝望的阴霾!
他想起了静思苑枯井中,福伯临终前浑浊却充满期望的眼神;想起了灯阁地牢里,那些和他一样挣扎求生的囚徒麻木中偶尔闪过的不甘;想起了慕清寒在冰晶中燃尽最后一丝残念时的决绝;想起了苏芷冰魄核心中那微弱却始终不灭的搏动!
他们…都曾挣扎过!都曾不甘过!都曾在这冰冷的命运面前,燃烧过自己最后的光!
而自己,就要在这里放弃?成为这无数无声“薪柴”中,连最后悲鸣都无法发出的一员?
“不…绝不!”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暴戾、更加不屈的意志,如同沉寂火山最核心的熔岩,轰然爆发!这意志不再是针对灰袍人,不再是针对某个具体的仇敌,而是针对这该死的命运!针对这将他视为薪柴的冰冷熔炉!针对这想要碾碎他所有挣扎和希望的绝望本身!
这意志的爆发,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嗡!
他体内那几乎熄灭的混沌火种余烬,猛地跳动了一下!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韧!枯荣星核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心剂,强行吸纳着熔炉空间中无处不在的“净”热能量,不再试图将其转化为枯寂,而是以一种近乎掠夺的、野蛮的方式,直接吞噬!癸亥令碎片残留的死寂能量被这暴戾的意志和混沌火种吸引,竟不再仅仅是侵蚀,反而被强行裹挟着,汇入那混乱的能量漩涡!右臂冰晶爪中的冰魄核心搏动陡然加剧,幽蓝的光芒再次亮起,一股冰冷的生机注入这狂暴的能量洪流!
剧痛!前所未有的剧痛席卷全身!仿佛身体内部正在进行一场惨烈的战争,经脉被狂暴的能量冲刷、撕裂、重塑!左肩的毒素在高温和能量冲击下疯狂蔓延,紫黑色几乎覆盖了整个左肩胛!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都渗出血来,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就在这时,灰袍人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正前方不远处。依旧是那身宽大的灰袍,兜帽下的阴影深不可测。他似乎一直就在那里,冷漠地观察着陆谦从濒死到绝望,再到此刻这近乎自毁般的疯狂挣扎。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出手镇压。
冰冷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遍遍扫过陆谦剧烈颤抖、能量冲突暴走的身体。尤其是在陆谦右臂冰晶爪与锁链的连接处,以及他胸口癸亥令碎片气息残留的位置停留最久。那目光中,不再是纯粹的漠然,而是多了一丝冰冷的…探究?或者说,像是在观察一个实验样本在极端刺激下的反应。
陆谦体内的能量冲突达到了顶点!枯荣星核疯狂旋转,吞噬的“净”热能量、癸亥死寂能量、冰魄寒气、以及那一点混沌火种的力量,如同四条狂暴的怒龙在他狭窄的经脉中冲撞、撕咬!他的皮肤表面开始鼓起一道道扭曲的能量脉络,时而灼热发红,时而冰寒发青,时而泛起死寂的灰败,时而又透出一丝混沌的微光!身体如同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熔炉!
“呃啊啊啊——!”陆谦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这嘶吼不仅是因为痛苦,更是为了宣泄那几乎要撑爆他灵魂的暴戾意志!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的灰袍人!那眼神里,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祈求,只剩下最纯粹的、燃烧一切的疯狂战意!
去他妈的薪柴!去他妈的熔炉!
就算死,也要崩掉你一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