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在灯下写完最后一行字,窗外尚黑,檐角滴着夜露。她吹了吹墨迹未干的纸页,将手稿合上,抱起陶罐走到灶前,揭开盖子细数存茶。叶片安静地卧在罐底,泛着微弱的桂香。她取出三只空瓷罐,依次贴上“旧忆”“暖春”“归心”的纸条。
天光初透时,她已坐在桂花树下摊开纸笔。晨风拂过砚池,墨色微漾。她写下今日要务:备茶三品,制点六式,邀全镇宾。笔尖落纸的刹那,砚台微微发烫,像有谁在另一端轻轻应了一声。她没抬头,只将纸条压在石镇下,起身取筛、翻叶、生火。
裴砚到时,日头刚爬上墙头。他手中提着一卷桑皮纸,肩上落着几片碎叶。沈知意正俯身拨炭,听见脚步也没回头,只道:“火候最难拿捏,早一分青涩,晚一分焦苦。”
“你定火候,我来记。”裴砚放下纸卷,在石凳上坐下,“请柬我已拟好名录,用《书仪》体例抄录,附一小包试饮茶样。村童明日可分送。”
她点头,从袖中取出昨夜所列茶点单:“糯米粉、桂花蜜、山栗泥……六种,照你说的《食珍录》方子来。只是怕甜腻压了茶味。”
“清淡为主。”他展开纸页,“云脚酥以薄皮裹栗泥,月影团用蜜调雪藕粉,再配两样咸口的茶饼,一碟松仁小馒。我在厨房试过两次,火候比修书难控。”
她抬眼看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前夜。”他声音平缓,“看你炒茶到三更,便想着,不能总让你一个人忙。”
她低头拨了拨炉火,炭星轻跳。片刻后说:“那今晚先试一批点心,明早看成色。”
日影西斜,灶火未熄。沈知意换了炭,额上沁出细汗。她掀开焙笼,取出一片新茶,对着光看叶脉纹路——如孩童执笔习字的笔画,歪斜却认真。这是昨夜写“母亲的手”后浮现的痕迹,她已熟记于心。
裴砚在一旁校对请柬名单,忽觉肩头一沉。阿斑不知何时跃上他的衣袖,蜷成一团,尾巴垂在膝前。他停下笔,伸手摸了摸猫背,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长衫下摆轻轻覆在它身上。
“第三批‘归心’茶好了。”沈知意轻声道,将茶叶倒入标有“归心”的瓷罐,封口缠绳。她直起身,才发觉双腿发麻,扶着灶沿站了片刻。
裴砚递来一杯茶。她接过后抿了一口,温润入喉,带着淡淡的姜气。“你又加了鲜姜?”
“你昨夜咳嗽了两声。”他说,“胃寒需护,肺气也得顾。”
她没说话,只将茶杯捧在手里暖着手。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一声,两声。院中桂影渐浓,虫鸣浮起。
夜里,两人在堂屋案前分坐。沈知意揉面调馅,裴砚裁纸折封。他每写完一张,请柬便整齐码放,附上一小包茶样。她抬头看了几次,见他笔锋稳健,字字清正,不似平日抄录古籍那般拘谨,倒像是为某件重要的事落笔。
“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她忽然问。
“当然。”他蘸墨续写,“不过这次,我想把‘裴砚’写得慢一点。”
她笑了笑,继续包起云脚酥。面皮极薄,稍用力便会破,她指尖轻巧地收拢褶皱,一个个排在竹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