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四月十二,太和殿内的鎏金铜炉燃着清淡的龙涎香,烟气绕着案上的沙盘、兵力册与民生簿缓缓升腾。刚敲定“招降-运粮-守险”的闭环部署,朱由检指尖还停在沙盘上“陈仓流民寨”与“巩昌汉八旗营”的标识间,忽然收回手,指节轻轻叩了叩案面,语气比方才沉了几分:
“方才的谋划,环环相扣看着周全,但有个关键窟窿没补上——陕境里,谁来当这个‘穿针引线’的人?”
他抬眼扫过四人,目光在温体仁的民生簿、徐光启的粮道图上转了圈,最后落在洪承畴手里的官吏册上:“要招降流民,得是能跟百姓坐一块说话的人,知道他们怕闯军报复、怕没地种、怕饿肚子;要策反汉八旗,得是能让降兵信得过的人,懂他们怕后金清算、怕归降后被当‘贼’办。这样的人,得有威望、知民心、通军务,陕境现在能找出几个?”
这话一出,殿内原本舒展的气氛瞬间凝住。温体仁先放下民生簿,躬身回话时,眉头又拧成了川字:“陛下问到了根上。陕境遭兵祸十余年,前几任陕西巡抚要么殉国、要么被东林党构陷去职,现存的地方官多是去年西安收复后临时补的,最大的不过是个同知,连下辖的村落都认不全,哪来的威望让流民信他?”
他顿了顿,从袖里掏出份皱巴巴的呈文:“上月臣收到陕西布政使的奏报,说有个小吏去扶风县招流民,刚说‘明军给粮种’,就被流民扔石头赶了出来——流民说‘前几年官也这么说,转头就把粮种扣了’,可见没威望的人去,只会适得其反。”
徐光启也跟着俯身,指尖在沙盘“子午道-西安”段画了道虚线:“招抚比运粮更难。臣算过,要稳住三十万流民,至少得有十个‘能镇场’的人分赴各州县;要策反三万汉八旗,得有懂后金习性、又跟巩昌降将有旧的人去谈。可现在陕境的官吏里,能清点粮草、登记户籍就不错了,真要让他们去跟闯军督战队、后金甲士对峙,没一个敢接差事。”
秦良玉沉默片刻,抬手按在腰间玉带扣上:“臣倒想起陕西有个老臣叫李若星,前几年任陕西按察使时,曾开仓赈过灾,流民都认他的恩。可去年闯军攻西安,他带着家眷逃去了江南,就算现在八百里加急召回来,一来一回至少四十天,等他到了陕境,流民怕是早被闯军逼得散了。”
洪承畴最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臣查过陕西都司的册子,军中将领里,岳承嗣善打硬仗、孙传庭懂练兵,可让他们跟流民说‘回家种地’,跟汉八旗说‘归降免罪’,他们连话都未必说顺。至于曹变蛟、周遇吉,现在忙着清剿子午道残匪,根本抽不开身。”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把“无人可用”的困境摆得明明白白。王承恩站在一旁,捧着檀木盒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他跟在朱由检身边多年,知道陛下最忌讳“谋而不行”,如今谋划得再好,没人去执行,终究是纸上谈兵。
殿内静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朱由检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忽然,他直起身,双手按在案上,目光扫过四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既然陕境没人,那朕去。”
“陛下!”
秦良玉第一个跨步上前,银白蟒袍的下摆扫过地面,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万万不可!陕境现在是什么地方?李自成七万兵囤在陈仓,后金铁骑离西安不过百里,您是天子,龙体安危是国本,怎能往刀枪堆里闯?”
温体仁也跟着跪了下去,手里的民生簿“啪”地掉在地上:“臣请陛下三思!土木堡之变才过去几十年,英宗爷当年就是轻信王振,轻出塞北,才落得兵败被俘、京畿震动的下场!今日陛下若去陕境,一旦有闪失,太子年幼,朝堂无主,东林余党再趁机作乱,大明就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