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约莫六十多岁,头发已然花白了大半,身形干瘦,微微佝偻,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常年凝结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与刻薄。他正独自一人坐在灯光昏暗的客厅里,就着一小碟油酥花生米,慢悠悠地啜饮着廉价的散装白酒,老旧的黑白电视机里咿咿呀呀地播放着听不懂的地方戏曲,更添了几分孤寂与沉闷。家里的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四处透着一股长期独居带来的孤僻、阴冷和不近人情的氛围。
猫灵如同最敏锐的猎手,开始在这个并不算大的空间里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很快,它在厨房一个靠近角落、布满油污的橱柜最深处,发现了一个用厚厚的黑色塑料袋紧紧包裹、隐藏得极为小心的小纸包。它轻易地穿透塑料袋,感知到纸包里面是一种白色的、细腻的粉末状物质,正散发出与白天那夺命月饼残渣如出一辙的、令人作呕的刺鼻化学气味!而在旁边,赫然还有半包没有用完的、最廉价的那种五仁月饼,油浸浸的包装敞开着。
证据,确凿无疑!
猫灵没有立刻带着这个发现离开。它悬浮在空气中,冷冷地注视着那个老头怡然自得、甚至嘴里还跟着戏曲哼唱的样子,脑海中却不断闪过白天阿黄在痛苦中抽搐毙命的惨状、小女孩崩溃绝望的哭声、以及另外两只流浪狗生死未卜的挣扎。一股难以遏制的、如同岩浆般炽热的怒意,在它灵体内奔腾咆哮。
它决定,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这个视生命如草芥的老家伙。它要让他亲身体会一下,那些被他轻易毒杀的生命,在最后时刻所承受的,是何等的地狱般的痛苦。
它开始行动。先是动用微弱的灵能,干扰了客厅那盏本就昏暗的电灯。灯泡忽明忽灭,闪烁不定。老头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打断,骂骂咧咧地站起身,走到开关处反复按动,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线路老化、物业无能。然而,灯光在他手下刚稳定片刻,又立刻疯狂闪烁起来,甚至发出滋滋的电流异响。
几次三番之后,老头开始有些心浮气躁,心底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紧接着,猫灵开始调动起阿黄以及另外几只受害狗狗临死前那极致的痛苦、恐惧、不甘以及由此产生的微弱怨念,将这些负面能量高度凝聚、放大,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直接投射、笼罩向老头的感官。
在老头的视觉里,电视机屏幕上那咿呀唱戏的演员,五官突然扭曲、模糊,下一刻,竟然变成了阿黄那张因极度痛苦而变形、口吐白沫的狗脸,正用那双涣散而充满怨恨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桌上那碟他刚夹起一颗的花生米,在他眼中骤然变成了一颗颗颜色诡异、正在滴落着黑色毒液的鼠药丸!他猛地感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粘腻的无形大手死死扼住,呼吸骤然变得极其困难,胸口憋闷欲裂,胃里翻江倒海,仿佛有熊熊烈焰在其中灼烧!与此同时,无数只狗狂躁的吠叫、绝望的哀嚎、凄厉的诅咒声,如同魔音灌耳,从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叠叠,将他紧紧包围,无处可逃!
“滚开!你们这些该死的畜生!吵死人的东西!通通都该死!”老头被这恐怖的幻象吓得魂飞魄散,惊恐万状地挥舞着枯瘦的双手,打翻了桌上的酒杯,酒液洒了一身,他却浑然不觉,只是色厉内荏地嘶吼着,试图用咆哮驱散恐惧,“谁让你们到处乱拉乱尿!谁让你们晚上汪汪乱叫!扰人清静!坏了风水!死了也是活该!活该!”
他这充满恶意的叫骂,非但没有驱散幻象,反而如同火上浇油,更加激怒了猫灵和那些受害动物亡魂残存的意识。
猫灵将最后的力量集中起来,精心编织了一个极其逼真、身临其境般的终极幻境,牢牢地将老头的意识锁入其中:在幻境里,老头发现自己变成了阿黄,正饥肠辘辘、夹着尾巴在冰冷的小区里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它看到了那块被随意丢弃在墙角、散发着诱人油香的月饼,饥饿驱使着它高兴地跑过去,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然而,下一秒,难以形容的剧痛猛地从腹部炸开,如同有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它的肠胃里疯狂搅动!它凄惨地哀嚎着倒在地上,四肢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口鼻不断溢出带着血丝的腥臭白沫,视线迅速模糊、黑暗,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扯着破碎的风箱……它感受到那个熟悉的小女孩奔跑过来的脚步声,感受到她温热的小手抱住自己时的颤抖和那令人心碎的哭喊,感受到生命力正如同退潮般迅速从体内流逝,最终,在那无边无际的极致痛苦与冰冷绝望中,一切感知归于永恒的、死寂的黑暗……
“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放开我!我不是狗!我不是狗啊!!!”老头发出了绝非人类能有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猛地从椅子上翻滚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双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脸色由惨白变为骇人的青紫色,眼球恐怖地向外凸出,浑身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裤裆处传来一阵恶臭,竟是大小便同时失禁。他蜷缩在地上,如同离水的鱼一般徒劳地张着嘴,仿佛能真切地闻到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带着毒药味的白沫的腥臭,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一点点被抽离躯体的那种冰冷与绝望。
这一场源自灵魂深处、切身体会被害者濒死痛苦的恐怖经历,其带来的精神冲击与恐惧,远比单纯的见到鬼影或听到异响要深刻千百倍,足以在他余生的每一个夜晚,都化作最狰狞的梦魇。
第二天,接到“匿名人士”详细举报(精准描述了藏毒的具体位置和物证特征)的警察,迅速行动,依法对那个老头的家进行了搜查,果然在其厨房橱柜的隐蔽角落,搜出了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的剩余毒鼠强粉末,以及那半包作为诱饵的廉价五仁月饼。在确凿的物证面前,加上昨夜那场“噩梦”带来的精神濒临崩溃的状态,老头面色惨白,精神恍惚,对自己出于厌恶流浪狗吵闹、卫生问题而蓄意购买鼠药、掺入月饼中进行投毒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事情一经曝光,整个小区的居民一片哗然,震惊、愤怒、后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人们纷纷谴责老头行为之恶毒,手段之残忍,简直骇人听闻。那个失去了唯一伙伴阿黄的小女孩,在父母的陪伴和许多好心邻居的安慰下,在小区后面的一片小树林里,为阿黄举行了一个简单却充满哀思的葬礼。
在阿黄那座小小的、新堆起的坟茔前,蓝梦和猫灵静静地站立着。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阿黄那微弱得几乎要消散的、带着委屈、痛苦与不解的灵魂,在得知罪魁祸首已经伏法之后,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它那半透明的、小小的身影,绕着蓝梦和猫灵,尤其是那个眼睛红肿、依旧在低声啜泣的小女孩,依依不舍地盘旋了三圈,发出了一声如同秋风叹息般的、微弱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呜咽,然后,身影渐渐地、彻底地化作点点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芒,如同被阳光融化的雪花,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清澈的秋日空气里。它终于可以摆脱痛苦,前往一个没有恶意与伤害的安宁之地了。
一颗崭新的、却显得异常沉重与复杂的星尘,在阿黄安息之地的上空缓缓凝聚成形。它的核心,是代表着极端自私、冷漠与残忍的、如同深渊般的墨黑色;内部,缠绕交织着因无辜生命被以极其痛苦的方式剥夺而产生的、血红色的怨念与悲伤;但它的外层,却被因勇敢揭露罪恶、阻止更多潜在伤害、维护生命尊严而产生的、凛然而温暖的正义金光所紧紧包裹、所驱动;在这金光的边缘,还隐约闪烁着一丝代表着逝者最终得以安息的、微弱的解脱白光。这颗承载着生命重量与人性拷问的星尘,缓缓飘向猫灵,无声地融入了它脖颈上那条记录着漫长功德旅程的虚幻项链,成为了第一百三十一颗铭刻着记忆与教训的光点。
“第一百三十一颗了。”猫灵凝视着项链上那新增的、色彩对比强烈、光芒内敛的星尘,沉默了许久许久。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梧桐落叶,打着旋儿,轻轻地覆盖在阿黄那座小小的坟茔之上,仿佛是大自然最后一声温柔的叹息。
“本是象征团圆与美满的日子,却有人因一己之私,亲手制造出生死离别。”蓝梦望着远处那些在秋风中摇曳的、洋溢着节日喜庆的红灯笼,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叩问着什么,“人性的幽暗面,有时仅仅源于一点微不足道的‘厌烦’,一丝根深蒂固的‘偏见’,就能如此轻易地、残忍地碾碎一条鲜活而无辜的生命,摧毁一个孩子纯真的世界。”
而占卜店窗台上,那盒尚未吃完的五仁月饼,蓝梦最终也没有再动。那曾经诱人的甜腻香气,如今仿佛总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底发寒的苦涩与血腥气。中秋的圆月依旧会如期而至,清辉洒遍人间,只是,在这月光之下,有些生命已然逝去,有些团圆,再也无法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