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萧景珩下达召集群臣旨意的同时,
烬安亭内,暖香袅袅。
苏烬宁正对一方光可鉴人的铜镜,执起螺子黛,细细描眉。
她动作从容,神情专注,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场生死博弈,而是一场寻常的宴饮。
“你当真要亲自上殿?”一旁的林墨秀眉紧蹙,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金銮殿上,天子之威如狱,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苏烬宁描完最后一笔,镜中女子的眉梢微扬,带出一抹凌厉的弧度。
她放下黛笔,轻笑一声:“我不去,谁替那些无辜惨死在地宫里的孩子说话?谁替我苏家满门忠烈,讨一个公道?”
随即,她又转身对青鸢道:“去,把佛龛里的东西取来。”
青鸢领命,快步走到殿内一尊不起眼的白玉佛像前,熟练地旋动机关,从佛像底座的暗格中取出一个沉重的铁盒。
盒盖打开,内里静静躺着一卷泛黄的绢布。
那正是当年先帝亲赐苏家的“免死铁券”残片,虽只剩半卷,但上方“御赐忠勇”的朱红大印,以及“……子孙三代,遇死罪可免……”的残缺印文,依旧清晰可见,触手冰凉,边缘磨损处露出细密纤维,仿佛浸透了岁月的血痕。
苏烬宁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冰冷的绢布,仿佛在触摸一段尘封的、浸满鲜血与荣耀的过往。
“父亲,”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今日,女儿便借您之名,向这天下,讨一个公道。”
当苏烬宁收起火折子,抬步走出亭外时,远处钟楼正敲响午时三刻的洪钟。
午时三刻,金銮殿。
殿内落针可闻,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高踞龙椅之上的萧景珩,一身玄色龙袍,面沉如水,目光如巡视领地的雄狮,锐利地扫过下方每一张脸。
他刚要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翰林院侍读学士陈学士手持玉笏,毅然越众而出。
“臣,启奏陛下!”他声如洪钟,字字铿锵,“北门之事,震动京畿,民心惶惶,国本动摇!今有证人,愿当庭陈述真相,恳请陛下允其入殿!”
不等萧景珩应允,殿外已传来一阵沉重的、金属拖拽地面的“哗啦”声。
在所有官员惊愕的注视下,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孙侍卫,身披囚衣,颈戴枷锁,在两名禁卫的押解下,步履蹒跚地走进大殿。
他身后,另有两名禁卫吃力地抬着一只用封条密封的木箱。
“噗通”一声,孙侍卫重重跪倒在地,额头叩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额角渗出血迹。
“臣,有罪!”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但臣不愿再做那把构陷忠良、涂炭生灵的刀!”
随即,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字一句地陈述了昨夜奉命传递伪信的全部过程,并当众指认,主谋正是已被收押的李师爷,而李师爷所奉之命,则通过周谋士转达,使用的是内廷特制“御前急件”火漆印信!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气得浑身发抖,当场怒斥“欺君罔上,国之将亡”!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骤然降临。
连檐角铜铃都不再作响,仿佛天地也为之屏息。
萧景珩端坐龙椅,玄色袍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眼底风暴翻涌,却终未开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殿外忽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逆着天光,一名素衣女子缓步走入。
是苏烬宁。
她一步,一步,踏上汉白玉阶,高髻上无珠翠,唯有一根素银簪子。
她的裙裾拂过金砖,无声无息,却仿佛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之上,带来一种无言的压迫。
她没有跪,只是在殿中站定,对着龙椅上的天子,微微躬身一礼,姿态不卑不亢。
“臣女苏烬宁,携先帝铁券残片、伪信原件、人证供词三件,恳请陛下圣断明察:”
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清晰地回荡在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袖中悄然滑出一片焦黑的纸蝶残骸,边缘蜷曲如枯叶,在袖口微露一角。
萧景珩的瞳孔骤然紧缩!
恍惚间,他眼前的苏烬宁,竟与记忆深处那个躲在假山后,怯生生递给他一方手帕的小女孩重叠。
可如今,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冷漠与审视,正冷冷地望着他。
他张了张口,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一刻,他的呼吸微滞——那灰烬的形状,竟与梦中那只断翅纸蝶分毫不差。
那一瞬间,权力的天平,在无人察觉的寂静中,已然悄然倾斜。
苏烬宁缓缓抬手,自袖中取出那卷泛黄的绢布,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其彻底展开。
黄绢残片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透出一种悲怆而肃穆的光泽。
紧接着,她从袖中又取出一枚火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