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那诡异的涟漪尚未平息,烬安亭内,苏烬宁正凝视着铜盆中自己滴落的鲜血。
血珠坠入水面时发出细微的“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血丝在水中蜿蜒伸展,并未散开,反而如活物般凝成一线,缓缓指向皇宫深处——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它,直指龙庭心脏。
就在此时,一股尖锐如冰锥的刺痛猛地贯穿她的眉心!
寒意自颅顶炸开,像千万根银针同时刺入脑髓,耳边骤然响起低沉嗡鸣,如同远古钟磬在灵魂深处震荡。
“唔!”苏烬宁闷哼一声,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瞬间被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三幅血色淋漓的未来残影!
第一幅画面:晨光熹微的大殿之上,金砖泛着冷硬的光泽,映出跪伏的身影。
一名须发半白的老臣手捧奏章,袍角沾着昨夜雨水留下的泥痕,跪在丹陛之下,声泪俱下地陈词。
龙椅上的身影却毫无波澜,只轻轻一挥手——那动作轻得如同拂去尘埃,却让空气骤然冻结。
两侧金瓜武士应声扑上,廷杖砸落皮肉的闷响接连不断,夹杂着骨骼断裂的脆裂声。
老臣的哀嚎还未传出多远,便戛然而止。
鲜血顺着金砖缝隙蜿蜒流淌,温热的气息在冰冷空气中蒸腾成淡红雾气,腥味扑鼻而来。
画面破碎,第二幅紧随而至:午时烈日当空,兵部尚书秦瑞独坐官署,窗外蝉鸣聒噪,衬得屋内死寂更甚。
他鬼鬼祟祟地从暗格中取出一份卷起的城防图,指尖微微发颤。
火漆封印落下时,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像是某种命运的叹息。
地图上赫然是皇城九门的布防要冲,而接收地图的心腹低垂着头,袖口露出一角云雷暗纹——静尘司的标记,在阳光下一闪即逝,宛如毒蛇吐信。
子夜,南大营监牢。
第三幅画面轰然炸开!
铁链碰撞的叮当声突然中断,数十名囚犯齐齐抽搐,七窍流血,眼球暴突,喉间发出“咯咯”怪响,随即倒地不动。
狱卒提灯奔走,火光照亮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
尸体堆积处,血水渗入稻草,散发出铁锈与腐草混合的恶臭。
骚乱顿起,火把翻倒点燃草席,浓烟滚滚升腾,整个南牢瞬间化作人间炼狱,哭喊与惨叫撕裂了深夜的宁静。
“末世之眼”带来的剧痛让苏烬宁几乎跪倒在地,但她死死撑住供桌,掌心抵着冰冷粗糙的木面,指甲因用力过猛几乎断裂。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鬓边青丝,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肌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这才勉强稳住神志。
三日之内,三场血光之灾。
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三件事看似独立,却都指向一个核心——测试。
廷杖立威,是测试朝臣的胆气;密调城防,是测试军方的忠心;毒杀囚犯,是测试那些暗中潜伏的反对者是否会因此自乱阵脚。
他疯了,但他疯得有条不紊,像一只在蛛网中心耐心等待猎物触网的毒蛛。
苏烬宁迅速闭上双眼,在脑中飞速勾勒出这三场灾祸的时间线与关键节点。
风从亭外吹入,拂动她额前碎发,带来一丝凉意,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明。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伸出纤细的食指,在冰冷的供桌上,以一种独特的韵律,轻轻敲击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不大,却带着金属般的清越,在夜空中回荡,仿佛敲击在人心最深处。
这节奏如同心跳,又似某种古老咒语,穿透重重宫墙,传向远方。
这是她与青鸢之间约定的最高警讯——三级警讯,意味着风暴将至,所有棋子必须立刻转入战时状态。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清冷的凤眸中已无半分痛楚,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与钢铁般的决然。
“不是清洗,是测试……”她低声自语,声音冰冷如霜,唇齿间呵出的白气在夜色中短暂浮现,“他在看,还有谁敢出声,还有谁……会为我动。”
翌日,辰时三刻,早朝的钟声刚刚敲响,殿内气氛便已凝重如铁。
钟音余韵未绝,百官鱼贯而入,脚步踏过尚带血渍的金砖,发出沉闷回响。
有人低头不敢直视前方,有人眼角微跳,耳中仍似回荡着昨日幻象中的廷杖之声。
萧景珩高坐龙椅,面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崩坏的威压。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屏风上,形如巨兽蛰伏。
百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激起雷霆之怒。
队列中,兵部尚书秦瑞猛然出列,高声弹劾:“启奏陛下!臣有确凿证据,礼部侍郎张诚暗通敌国,泄露我朝春蒐大典路线图,意图谋逆!”
话音刚落,他呈上一封盖着火漆的密信。
信纸展开时发出轻微“嘶啦”声,墨迹在光线下泛着幽蓝光泽——与张诚惯用墨料一致。
张诚当场面如死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疾呼冤枉。
他的声音颤抖,唾沫星子溅落在金砖上,却无人回应。
满朝文武,无一人敢为他出言。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是皇帝要杀鸡儆猴。
萧景珩垂着眼帘,对张诚的哭喊置若罔闻。
殿内只剩他指尖摩挲玉笏的沙沙声,缓慢、规律,如同死神的脚步。
他缓缓拿起案前的玉笏,指尖在上面轻轻一搁。
这个动作,是廷杖行刑的御令!
金瓜武士铠甲铿锵作响,正要上前拖人。
“且慢!”
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响起。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沈崇,颤巍巍地走出队列,手中捧着一卷早已拟好的折子,纸页边缘已被反复摩挲得微微发毛。
“陛下,秦尚书所呈证据,尚有七大疑点,恳请陛下明察!”
他身后,数名御史同时出列,齐齐跪下,衣袖摩擦地面发出窸窣声响:“恳请陛下明察!”
这正是苏烬宁昨夜发出的第一道指令!
沈御史早已接到密报,连夜召集同僚,针对一切可能出现的构陷,预先写好了数十种驳议奏折,无论秦瑞从何处发难,他们都有应对之策。
沈御史将折子高高举起,条陈七疑,从信纸的产地、墨迹的新旧,到信使的身份破绽,字字如钉,句句在理,将那封所谓的“铁证”驳斥得体无完肤。
每一句话出口,都像一把利刃剜开谎言的皮囊,殿内空气随之收紧。
朝堂之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僵持。
只有风吹动帘幕的轻响,和某位大臣压抑的吞咽声。
萧景珩那双沉寂的眸子终于动了动,他抬眼,目光越过众人,仿佛在寻找什么。
最终,他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退朝。”
廷杖之令,终究没有落下。
百官散去后,殿门关闭,余音渐消。
片刻后,一道纤细身影悄然步入,裙裾无声扫过血迹未净的地砖——是王宫女。
她每日此时都会来收拾御前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