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窗纸泛着层青白。小虎已经扛着犁出门了,脚步声在巷子里敲出闷闷的响,像打在鼓面上。哑女披着衣裳追到门口,看见他背影在晨雾里缩成个小黑点,手里攥着的布巾还没递出去——那是她半夜缝好的,想让他擦汗用。
灶膛里重新燃起了火,她往锅里添了水,又从缸里捞了把米。米是去年的陈米,带着点土腥味,可煮开了照样咕嘟咕嘟冒香气。她盘算着,等新麦下来,第一锅新米粥得给李奶奶端去,老人家牙口不好,软乎乎的正合适。
正搅着粥,院门外传来“吱呀”声,张叔扛着锄头站在门口,嗓门亮得像敲锣:“哑丫头,看见小虎没?我那筛子……”
“他刚走,”哑女指指西坡的方向,往灶上的碗里盛了勺咸菜,“张叔进来喝碗粥?”
张叔摆摆手,眼睛却往院里瞟:“不了不了,我得赶早翻地。对了,前儿托人捎的麦种,你家小虎取了?那可是正经好品种,去年我侄子种了,亩产多了半担呢!”
哑女点头,把刚蒸好的窝头往他手里塞:“他说要试种半亩,张叔你经验足,回头得多指点。”
“这没问题!”张叔啃着窝头乐了,“等出芽了叫我,保准让你家麦子长得比谁都壮!”
送走张叔,粥也熬得差不多了。哑女把粥盛进粗瓷碗,又揣了两个窝头,用布包好往西坡去。晨雾还没散,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鞋,凉丝丝的浸到脚心里。远远看见西坡上有个晃动的影子,犁头在地里翻出黑土,像条蜿蜒的蛇。
“小虎!”她喊了一声,身影被雾裹着,飘过去时软了半截。
小虎直起腰,额头上的汗混着土往下淌,看见她手里的碗,咧开嘴笑了:“正饿呢!”他接过碗,呼噜呼噜喝着粥,窝头就着咸菜,吃得香极了。
哑女拿出布巾,踮脚给他擦汗。他皮肤糙,被布巾蹭得发红,却乖乖低着头,像头温驯的牛。“慢点吃,没人抢。”她嗔怪着,眼里却软得像粥。
“这犁头是好用,”小虎指着地里的犁,“昨天修好的铁尖,翻土不费劲。你看这土块,碎得像筛过似的。”
哑女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捏了捏。黑土湿润,混着草屑和虫鸣,带着股活泛的气。“张叔说这麦种耐寒,说不定能多收些。”
“肯定能!”小虎拍着胸脯,“等收了麦,我给你打套新衣裳,再给李奶奶做张新棉絮,她那旧棉絮都板结了。”
两人正说着,坡下传来喊声。李奶奶拄着拐杖站在路口,手里挎着个竹篮:“小虎,哑丫头,看我给你们带啥了!”
走近了才看清,篮子里是十几个鸡蛋,还带着点鸡粪的温度。“昨儿芦花鸡下的,多着呢,给你们补补。”李奶奶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听说你们试种新麦,我老婆子也来沾沾喜气。”
“奶奶您咋来了,路不好走。”哑女赶紧扶着她,往坡上挪。
“没事没事,我硬朗着呢!”李奶奶摆摆手,看着地里翻好的土,“这地养得好,准能出好庄稼。想当年啊,我跟你爷爷也种过这样的好地……”她絮絮叨叨说着过去的事,阳光渐渐爬上山坡,把三人的影子拉得短了些。
小虎重新扛起犁,哑女跟在旁边,捡着地里的石头。李奶奶坐在田埂上,看着他们忙活,嘴里哼着年轻时的歌谣,调子软悠悠的,混着泥土的腥气,竟格外好听。
日头爬到头顶时,半亩地已经翻完了。小虎把犁靠在树上,满身是汗,却像有使不完的劲。哑女从篮子里拿出水囊,递给他:“歇会儿吧,该回家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