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集:崆峒初见
晨露还凝在崆峒山的草叶上时,轩辕的草鞋已经磨穿了底。
他扶着一块被风雨侵蚀得沟壑纵横的岩石喘息,指腹摸到石面上细密的纹路,像极了部落里老人手背的褶皱。三天前在幽谷与随从分别时,那樵夫模样的老者说“广成子在顶”,可这山仿佛没有尽头,每向上攀一段,风里的气息就更清冽一分,带着松针与晨雾交织的凉意,倒让连日奔波的疲惫消了大半。
行囊里的干粮只剩最后一块青稞饼,被山风抽得干硬。轩辕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目光越过身前的崖壁望向远处。云层在山腰间翻滚,时而露出青黑色的峰峦,像巨兽伏在半空。他忽然想起临行前岐伯说的话:“至人者,与天地共生,见之如见寻常山石,却能在寻常里见天地。”
指尖的刺痛让他回过神来——方才攀援时被石缝里的荆棘划破了,血珠沁出来,在晨风里很快凝成暗红。他下意识地想从药囊里取止血的草药,手摸到囊口又停住了。广成子既以“心诚”为见客之礼,带这些外物,终究是存了依仗之心。他将药囊解下来,轻轻放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拍了拍囊身,像是在与一位老友告别,而后空着双手,继续向上。
山路愈发陡峭,有些地方几乎是垂直的石壁,只能借着石缝里生出的古松枝干落脚。轩辕的手掌被树皮磨得发烫,膝盖在岩石上磕出了好几块青紫,但他脚步没停。每一次呼吸都顺着山势调整,吸气时如攀援的藤蔓般蓄力,呼气时似山涧的流水般舒缓,这是在岐伯那里学的吐纳之法,此刻竟让他在险途中生出一种奇异的安稳感。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已过正午。当他终于攀上一道山脊时,忽然听见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吟诵声,既像老者的低语,又像山风穿过岩洞的回响。他循声望去,只见山脊尽头的平地上,有一块丈许见方的青石,石上坐着一位老者。
老者穿着粗麻布的短衣,须发皆白,却像被山露洗过般莹亮,垂落的发丝间还沾着几片松针。他背对着轩辕,正望着远处的云海,坐姿随意得像是在自家门槛上晒太阳,可轩辕望着他的背影,竟觉得与身后的山峦、身前的云海融为了一体——不是人坐在山水间,而是山水都含在他的气息里。
轩辕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走过去,在离青石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缓缓跪下。膝盖触到的地面带着日晒后的余温,混着泥土与苔藓的腥气,踏实得让人心安。他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叩拜的姿势,目光落在老者垂在石边的手背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腹有厚厚的老茧,像是常年劳作的农夫,可指尖轻捻的动作,却与云卷云舒的节奏分毫不差。
山风转了向,将老者的吟诵声送得更清晰些。那不是轩辕听过的任何部落歌谣,更像是某种对天地的问询,字句古奥,却能让人感受到其中流转的韵律——有春日草木拔节的脆响,有夏日雷雨轰鸣的厚重,有秋日落叶飘零的轻愁,有冬日冰雪凝结的沉静。
轩辕的额头抵着地面,忽然想起年少时跟着族里的巫祝去祭祀山神,那时只觉得敬畏,此刻却在这吟诵声里,品出了一种平等的对话。原来人与天地,本就该是这样的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吟诵声停了。老者没有回头,声音却像山雾般漫过来,不高,却清晰地落在轩辕耳中:“山下的人,跪了这许久,是腿不酸,还是心不急?”
轩辕的膝盖早已麻木,闻言却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起,他恭恭敬敬地叩首,声音因连日跋涉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晚辈轩辕,自有熊部落而来。腿酸是肉身凡胎的本分,心不急是因知遇见前辈,需等天地应允。”
老者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眼睛很亮,不是年轻人那种锋芒外露的亮,而是像深潭里的水,映着天光云影,能照见人心里的东西。他望着轩辕,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仿佛盛着千年的风霜:“天地从不应允谁,也从不拒绝谁。你来寻我,是为部落争斗的法子,还是为长生不老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