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官员上门,他尚可挡驾。
可眼前这位是执掌天下之人,亲自登门探病,岂敢阻拦?唯有引路相随。
这是周幽皇头一回踏入管仲居所。
所谓“相国府”,不过两进小院,墙皮斑驳,门户低矮,并无朱门高檐之华。
此地乃管仲初入镐京时所居,二十载春秋,未曾迁徙。
先帝在位时曾赐豪宅数座,他也一一辞谢。
忆及旧事,周幽皇默默跟随,直至书房门外。
管家停步侍立,不敢擅入。
周幽皇脱履入门,脚步轻缓。
室内陈设极简:两侧书架堆满竹简,墙上挂着几幅旧字画,中央一张木桌,笔墨纸砚散落其间。
“咳……咳咳……”
低沉咳嗽自房内传出。
管仲背对门口,端坐于案后,手中执笔不停,脚下纸卷凌乱铺展,身影佝偻如负山岳。
听见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淡淡开口:“陛下既然来了,便坐下吧。老臣身子不便,恕不行礼。”
仿佛早已预料此人将至。
周幽皇也不多言,默默行至书案旁,以弟子之礼拜坐于席上,静静望着老人伏案书写。
因目力昏聩,管仲不得不俯身贴近纸面,方能辨认字迹。
见状,周幽皇悄然起身,推开紧闭的窗扇,阳光倾泻而入,洒满书案。
许久之后,管仲搁下毛笔,轻叹一声:“陛下今日,实在不该来的。”
“陛下乃九五之尊,亲临臣宅,实不敢当。”
管仲低声说道,话音未落,轻咳几声。
周幽皇却神色庄重:“在朕心中,仲父与父亲无异,今日探望,理所应当。”
“昨夜御医归宫禀告,言您病势沉重,朕彻夜难眠,若不见您一面,心终不安。”
“宫中珍藏的灵丹妙药、滋补之物,朕已尽数带来,只愿仲父静心调养,暂避政务烦忧。”
言语之间,满是真挚。
自从因褒姒之事与管仲生出嫌隙,他便久久不能释怀。
一个女子而已,怎堪与辅佐江山二十余载的老臣相提并论?为一女子寒了忠臣之心,实为不智。
可裂痕既成,始终无由弥补。如今听闻管仲染疾,他便亲自登门。
管仲闻言,久久沉默,终是长叹:“老臣无碍,陛下不必挂怀,请回宫吧。”
周幽皇目光微颤,神情黯然。
他望着低头伏案的老人,嘴唇微动,似有千言万语,终究化作无声。
起身深施一礼,转身离去,脚步缓缓穿过庭院,走向府门之外。
身后书房寂静如初,无人相送。
屋内烛火摇曳,管仲仍坐于案前,笔走龙蛇,直至最后一字落定。
唤来管家,递上一只锦囊。
“此信速送入宫,交至陛下手中。”
“遵命,相国。”
管家接过,躬身退下。
书房再度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