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最后看了林雨一眼，眼神复杂，也默默退入车厢。
林雨松了口气，转身走向车辕，坐上车夫的位置。
“上来吧，”他朝柳嫣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空位。
柳嫣沉默地走过来，动作略显僵硬地坐了上去。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驾！”林雨一抖缰绳，马车再次启动，碾过破碎的竹叶，驶离这片狼藉之地。
车厢内一片沉寂，不复之前的欢声笑语。
偶尔能听到几声压抑的、带着不满的窃窃私语，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车轮辘辘，沉默在车辕上蔓延。
林雨看着前方蜿蜒的道路，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柳嫣耳中：
“柳嫣师姐，其实细想起来，我们之间，真有什么不共戴天的血仇吗？”
柳嫣微微一怔，没有立刻回答。
林雨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从小到大，你都是听你娘的命令行事，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听话就要受罚……是这样吗？”
柳嫣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下，默认了。
这是她习以为常的人生轨迹。
“距离楚国灭亡，已经过去了五百多年。”林雨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厚重，“如今的梁国，或许并非完美，但至少大部分地方，百姓尚能安居，朝廷也算清明，并无大规模战乱苛政。真的……有必要再掀起一场改朝换代的腥风血雨吗？”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路，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我理解你们心中那份复兴故国的执念。那是刻在血脉里的东西。但是，柳嫣师姐，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战端开启，最先被卷入、承受最深重苦难的是谁？”
“是那些最无辜的百姓！”林雨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是那些在田间劳作的农夫，是那些市井中营生的小贩，是那些寒窗苦读的书生……是千千万万只想求个安稳日子的普通人！无论他们是梁国的子民，还是……五百年前楚国遗民的后代！战争的车轮碾过，他们都将尸骨无存！”
柳嫣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
百花谷灌输给她的，只有仇恨、复国、使命。
百姓的苦难？那似乎是成功路上必然的牺牲品。
“可……可放不下的，不只是我娘，不只是百花谷……”柳嫣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迷茫的动摇，像是在反驳，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还有柳剑山庄，青牛寨，楚家村……还有那么多流落在外的旧楚宗室遗脉……他们都在等着，都在盼着……”
“盼着什么？”林雨追问，语气并不激烈，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盼着一场将他们仅存的家园也彻底摧毁的战火？盼着他们的子孙后代，再次陷入水深火热，朝不保夕？”
他侧过头，深深看了柳嫣一眼：“师姐，你们高举复国旗号，可曾真正问过那些‘楚家村’的普通村民，他们想要什么？是虚无缥缈的‘故国荣光’，还是眼前实实在在的、能活下去的安稳日子？不得民心，纵然一时得势，终究是空中楼阁，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柳嫣彻底沉默了。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不断延伸的道路，林雨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长久以来坚信不疑的信念，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难道……我们真的错了吗？”一个微弱而充满困惑的声音，在她心底深处，不受控制地响起。
这不再是质问林雨，更像是在叩问她自己那被禁锢了二十多年的灵魂。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声响。
车厢内的低语似乎也停止了。
马车载着一车复杂难明的心绪，驶向未知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