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阿婆闭上了眼睛，枯瘦的手紧紧抓着窗框，指节泛白，身体微微颤抖。
阿珍站在林薇身后，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如刀，手始终没有离开后腰的位置。
日军的队伍似乎无穷无尽，皮靴声、引擎声持续了很长时间。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皮革味和一种属于侵略者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声音才渐渐远去，但并没有消失，而是分散到了租界的各个战略要点。占领，开始了。
接下来的几天，上海彻底变天了。太阳旗在各个重要建筑上升起。日军宣布对租界实行“共管”，设立了各种各样的特务机关、宪兵队和伪警察机构。宵禁开始了，巡逻队随处可见，随意盘查行人。报纸、电台被严格管制，只能发出一种声音。物价飞涨，物资管制，恐慌在无声地蔓延。
谢阿婆家所在的弄堂，也未能幸免。一天下午，几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白袖章的伪警察，在一个点头哈腰的保长带领下，挨家挨户地进行“人口登记”，核实身份，盘问来历。
当敲响谢阿婆家门时，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和阿珍、荷花迅速躲进了西厢房，屏住呼吸。
谢阿婆颤巍巍地去开了门。
“老太婆，家里几口人？”伪警察粗声粗气地问。
“就……就我一个老婆子。”谢阿婆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儿子呢？”
“儿子……早没了。”
“儿媳妇和孙子呢？”
“回……回乡下娘家去了，兵荒马乱的，不敢待在上海了。”
那伪警察似乎对谢阿婆这家徒四壁的情况没什么兴趣，随意在院子里张望了一下，又盘问了几句，便在登记册上划了几笔，去了下一家。
听着脚步声远去，林薇等人才松了口气。这次侥幸过关，但她们知道，这种清查绝不会只有一次。她们如同藏在角落里的沙粒，随时可能被下一次更仔细的搜查翻出来。
更令人不安的消息接踵而至。阿珍在一次外出时听说，苏婉清的父亲，那位前政府的苏部长，已经公开投敌，在新成立的伪“上海特别市政府”中担任要职。而苏婉清本人，更是凭借其父的权势和与日本人的密切关系，在伪政府的文化宣传部门和水上稽查部门都挂上了职务，气焰极其嚣张，正不遗余力地协助日本人搜捕抗日分子和“可疑人员”。
“她现在是日本人眼前的大红人，手下养着一批地痞流氓做眼线，专门盯着租界里以前和国民政府、或者和抗日活动有过关联的人。”阿珍带回的消息让林薇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苏婉清就像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犬，绝不会放过任何找到她、报复她的机会。如今她大权在握，手段只会更加狠毒和无所顾忌。
孤岛已然沦陷，黑暗全面降临。她们躲在谢阿婆这小小的石库门里，如同暴风雨中蜷缩在巢穴里的幼兽，外面是虎视眈眈的猎食者和无边的黑夜。
林薇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日军巡逻队身影不时划破的死寂街道。沦陷后的上海，空气中仿佛都凝固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和压抑。
她轻轻抚摸着胸口那枚纽扣。惊鸿，你现在在哪里？在这片被黑暗彻底笼罩的土地上，你是否还安全？我们的“黎明”，又将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到来？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沦陷的孤岛上，继续隐藏，继续等待，带着微弱的希望和不容放弃的责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