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号”追随着失控的“鬼丸”,一头扎进了风暴最为狂暴的核心区域。这里已不再是海浪,而是沸腾的、墨黑色的深渊!狂风卷起的浪沫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拍打着船体,发出的巨响掩盖了世间一切声音。天空被彻底抹去,唯有闪电偶尔撕裂这浓稠的黑暗,映照出下方那如同群魔乱舞的恐怖海面。
船体不再是“摇晃”,而是在进行一种近乎解体的、疯狂的扭曲与颠簸!每一次被抛上浪峰,都仿佛要被直接掷入乌云;每一次砸落波谷,那巨大的冲击力都让龙骨发出濒死的哀鸣,让人怀疑下一刻就会有无尽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将一切吞噬。
甲板上早已无法站人,所有非固定的物品早已被扫入大海。云映雪和谢砚之在炮击结束后,不得不退入相对坚固的舰长舱室。然而,即便是这里,也如同一个正在被巨人疯狂摇晃的盒子。
舱室内,固定在甲板上的桌椅猛烈地滑动、撞击着墙壁,发出砰砰的巨响;悬挂的海图、罗盘等物早已掉落在地,随着船体的倾斜四处滑动;杯盏、文具等小件物品更是如同被无形的手抓起,在空中胡乱飞舞、砸落!
“小心!”谢砚之低喝一声,在船体又一次近乎垂直的倾斜中,猛地伸手,将险些被甩出去的云映雪牢牢拽住。他环顾四周,目光迅速锁定舱室一角那由厚重橡木加固、与主结构相连的角落。
没有丝毫犹豫,他强有力的手臂环住云映雪的腰肢,几乎是半抱着她,在剧烈摇晃、倾斜角度不断变化的舱室内,艰难而稳定地移动到了那个角落。他背靠着冰冷的、因海水浸透而湿滑的舱壁,用自己的脊背作为缓冲,然后将云映雪紧紧抱在怀中,将她整个人护在自己与舱壁之间,形成一个相对稳固的三角区域。
他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环绕着她,力道之大,几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却在这天翻地覆的混乱中,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实如磐石般的安定感。云映雪的脸颊被迫埋在他冰冷的、被海水浸透的玄色衣袍前襟,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混合着冷冽气息与淡淡血腥、硝烟的味道,还有此刻无法避免的、海水的咸腥。
船体再次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嘎吱声,伴随着木材断裂的脆响!整个舱室猛地向一侧倾斜了近乎四十五度,并且持续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正!舷窗外,不再是天空或海水,而是一片纯粹的、翻滚着白色泡沫的墨黑,仿佛巨兽的食道,正要将这艘顽强的小船彻底碾碎、消化!
感受着怀中身躯因这极致颠簸而产生的细微颤抖(或许是他,或许是她,或许两者皆有),听着耳边那如同垂死巨兽喘息般的船体呻吟,看着舷窗外那吞噬一切的、代表着绝对毁灭力量的怒涛,谢砚之一直冷峻如冰封湖面的心,竟也泛起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名为“恐惧”的涟漪。
并非恐惧死亡本身。他谢砚之纵横朝野,血洗江南,何曾惧过生死?
他恐惧的,是怀中这个人的安危。是这艘承载着她梦想与心血的“破浪号”可能就此折戟沉沙。是他们刚刚窥见一丝曙光的、关乎国运与未来的航程,可能就此断绝。
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在她湿透的、散发着皂角清香的发顶(即便在最危险的航行中,她依旧保持着基本的整洁)。外面的风暴咆哮声震耳欲聋,他却用一种异常低沉的、几乎是她才能听清的音量,在她耳边响起,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与凝重:
“映雪……”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又似乎仅仅是唤出这个名字,就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若此番…真沉船于此…”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余音,却比任何完整的誓言或告别,都更加沉重,更加惊心动魄。那里面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也不必言说的内容——未尽的事业,未报的皇恩,未雪的耻辱,以及……最深处的,对她那无法割舍的、超越生死的牵挂与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