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内，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沉重得如同铅块。云映雪清越的声音落下，《商税革新十策》的余韵却如同惊涛骇浪，在每一位重臣的心头剧烈冲撞。那十条策略，条条如刀，刀刀见血，将延续数百年的积弊与不公赤裸剖开，也将在场大多数人身后的庞大家族利益，架在了熊熊燃烧的干柴之上。
死寂之中，是无数剧烈的心跳和压抑的喘息。有人面色惨白如纸，有人额头青筋暴起，有人眼神怨毒地偷瞄向那依旧平静伫立的云映雪，更有人将求助、试探、甚至是绝望的目光，投向了御座之上，那位最终的决定者。
皇帝萧玚，silent地翻看着手中那卷墨迹未干的奏折。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微微低垂的眼睑和偶尔轻轻敲击扶手的指尖，泄露着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狂喜！是的，在内心深处，皇帝几乎要抑制不住地狂喜！
这《十策》何止是切中时弊？简直是字字珠玑，句句都敲打在他最需要、也最渴望的节点上！
充盈国库！若能推行此策，将那些被士族勋贵、贪官污吏层层瓜分的税银收归国库，何愁边军无饷？何惧河工不修？他梦寐以求的开拓疆土、兴建宫室、泽被后世的宏图伟业，便都有了坚实的财力支撑！
削弱士族！这才是最核心、最让他心动之处！自登基以来，他无时无刻不感到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对皇权的掣肘。他们垄断官位，把持地方，阳奉阴违，甚至敢于在立储这等国本大事上兴风作浪！这税改十策，尤其是清丈田亩、阶梯累进、严惩逃税这几条，简直是递给他的最锋利的刀，足以砍向士族赖以生存的经济根基！若能成功，皇权将得到空前的巩固！
然而，身为帝王，他深知越是利刃，越需谨慎挥舞。这十策触动的是整个统治阶层的核心利益，其阻力之大，必将空前绝后。崔文璟的昏厥，仅仅是个开始。若操之过急，或是用人不当，恐怕改革未成，自己先被汹涌的反扑所吞噬。
他需要一把足够锋利、足够强硬、也足够忠诚的刀来执行此事。这把刀要能抵挡住明枪暗箭，要能承受千夫所指，更要……在必要时，成为平息众怒的弃子。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了那些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落在了始终沉默如磐石的谢砚之身上，以及他身旁那位刚刚献上惊世之策的云映雪。
谢砚之，能力毋庸置疑，心性坚韧冷酷，对皇权忠诚（至少目前如此），且与士族集团素无深交，甚至多有龃龉。更重要的是，他刚刚扳倒端王，声望正隆，煞气正盛，足以震慑宵小。而其妻云映雪，更是此策的提出者，对税改理解最深，且心思缜密，善于算计……
最佳的人选，几乎不言而喻。
皇帝合上奏折，发出轻微的声响，将所有人的心神都拉了回来。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淡，目光扫过全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云夫人所呈《商税革新十策》，朕已览毕。条陈清晰，切中肯綮，用心良苦。然，税制改革，关乎国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
他顿了顿，将奏折递给身旁的内侍监：“将此策发下，交由内阁、六部、九卿，即日起详细廷议，各抒己见，务求周全。”
“廷议”二字，让不少士族官员心中稍定，看来陛下并未打算独断专行，他们还有机会在廷议中联手狙击，将这危险的苗头扼杀！
然而，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然，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皇帝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税改之议，岂能久拖不决？边关将士等不得，万千黎民等不得！”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谢砚之：“谢爱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