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滑。背面只有铸造时留下的、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凹凸痕迹,根本没有人工雕刻的“微”字!一丝一毫都没有!
刚刚燃起的、足以焚毁整个地狱的希望之火,被这冰冷的现实兜头浇灭,只留下更猛烈、更灼人的灰烬。狂喜瞬间化为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剧痛和荒谬感!不是兄长的信物!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罐发霉的药膏里?出现在她的伤口上?
一个冰冷、阴鸷的念头,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刺入她的脑海。是他。只能是沈砚!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甚至知道兄长的金瓜子暗记!他用这粒粗糙的仿制品,精准地刺向她心底最脆弱、最隐秘的渴望!在她最绝望、最屈辱的时刻,先用腐烂的药膏给她一点虚假的舒缓,再用这粒假的金瓜子,给她一场短暂到残忍的狂喜,最后再亲手将这希望碾碎成齑粉!
这比直接的酷刑更残忍百倍!他不仅要折磨她的身体,还要用最珍视的记忆,最深的思念,来凌迟她的心!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在死寂的矿道里疯狂地撞击、回荡!她猛地抓起身边那个散发着恶臭的陶罐,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恨意,狠狠砸向对面的岩壁!
“砰——哗啦!”
陶罐应声而碎!破碎的陶片和里面残留的、腐败的灰绿色膏体四散飞溅!一股更浓烈的恶臭瞬间爆发开来!
云知微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狂怒和剧痛而剧烈起伏,每一次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盯着那片狼藉的碎陶片和污秽的药膏,如同盯着不共戴天的仇敌。
就在这时,一块较大的、带着弯曲弧度的陶罐底部碎片,在撞击后骨碌碌滚到了她脚边不远处。碎片内侧,似乎沾着一些药膏残留物,而在那残留物之间……有什么东西?
一小片极其薄、边缘不规则、颜色深褐近乎漆黑的东西,牢牢地黏在陶罐内壁的底部。它被厚厚的药膏覆盖着,之前从未显露。此刻药膏在撞击中飞溅了大半,才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那东西的质地,看起来……不像是陶土,也不像腐烂的药膏。倒像是某种经过特殊鞣制的……皮?
云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强忍着肋骨的剧痛和脚踝的麻木,艰难地挪动身体,伸出手,颤抖着捡起那块沾着污秽的陶片。她用力抹掉上面残留的灰绿色膏体和白霉。
一小片约莫指甲盖大小的、深褐色的、极其柔韧的薄皮,完全显露出来。它紧紧地贴在陶罐内壁底部,仿佛天生就长在那里。皮子的边缘似乎被人用极其锋利的东西裁切过,并不规整。而在这片深褐色的皮子上,用极细的、近乎白色的线条,勾勒着一些……弯弯曲曲的纹路?
光线太暗,皮子颜色又深,那白色的线条极其模糊。她皱着眉,下意识地将陶片凑得更近,几乎贴到了鼻尖。一股浓烈的霉味和腐败气息再次冲入鼻腔。
就在她凝神细看的瞬间,那片深褐色薄皮上,几处白色的线条似乎……动了一下?不,不是动!是那线条的边缘,在极其缓慢地……晕染开一点更浅的色泽?像是皮子本身在极其缓慢地吸水……或者,是那白色线条里含有某种遇湿气才会显现的……
云知微的呼吸猛地屏住。她死死盯着那片皮子,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带着一丝冰冷可能性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她不再犹豫,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着那片深褐色薄皮的边缘。它粘得极牢,几乎与陶罐内壁融为一体。她咬紧牙关,忍着指尖传来的细微刺痛,一点一点,用尽最后的耐心和力气,终于将那指甲盖大小的薄皮,从陶罐内壁完整地剥离了下来!
那片小小的深褐色皮子落在她污秽的掌心,带着陶罐的冰冷和残留的霉味。她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还算干净的掌心皮肤上,凑到矿道深处那唯一一丝微弱的天光下。
这一次,她看得稍微清楚了些。皮子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白色线条,似乎构成了某种……图案?不,更像是不完整的、断裂的线条,彼此间毫无关联。像是……一张巨大图画上被撕下来的、微不足道的一角碎片?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这些意义不明的断线。
碎片……地图碎片?海防图碎片?!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死寂的心湖里轰然炸响!难道……难道这发霉药膏罐的底部……黏着的……是……
她猛地低头,看向地上被她砸碎的陶罐残骸。一片狼藉中,还能看到几块较大的、带着罐底弧度的碎片。她几乎是扑过去,不顾碎陶片的锋利边缘会割伤手掌,疯狂地在那堆散发着恶臭的碎瓷片和腐败药膏中翻找、拼凑!她需要更多的碎片!更多的线索!
指尖被锋利的陶片边缘划破,渗出血珠,混入污秽的药膏中。她毫不在意,如同一个在垃圾堆里翻找最后一口食物的乞丐,眼中只剩下疯狂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期望。终于,她又找到了两块稍大的、带着罐底弧度的碎片!她颤抖着,用沾满污血和药膏的手,将它们拼凑到之前那块碎片旁边。
三块碎片勉强拼合,露出了罐底大约三分之一的内壁。她屏住呼吸,用破烂的袖子用力擦去上面厚厚的、发霉的药膏残留。
深褐色的皮子显露的面积更大了一些。那些白色的、断断续续的线条也延伸得更长。有些线条勾勒出曲折的边缘,像是海岸线?有些线条则是平行或交叉的短线,如同某种……标记?虽然依旧破碎不堪,难以窥见全貌,但那种人工绘制的地形图的特征,却越来越明显!
真的是图!是地图的碎片!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她翻找时燃起的最后一丝狂热,只剩下透骨的寒意。为什么?为什么一张地图的碎片,会被人用如此隐秘的方式,藏在这个腐烂发霉的药罐底部?是谁藏的?是沈砚吗?他放这个在这里……是想告诉她什么?还是……另有所图?
她猛地想起那粒粗糙的金瓜子。想起那个刻着“砚”字的鹤嘴锄柄。想起这矿洞深处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注视感。
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爬上头顶。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中疯狂地扫视着矿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道岩石的阴影。是谁?谁在看着她?谁在操控着这一切?
目光扫过不远处,那把静静躺在地上的、鹤嘴尖上还沾着暗红血迹的鹤嘴锄。崭新的木柄上,“砚”字的刻痕在微弱的光线下,清晰得如同烙铁留下的印记。
就在她目光凝滞在“砚”字上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木柄靠近地面的缝隙里,有一点点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碎屑。不是泥土,也不是矿石粉末……那颜色,那质地……
她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深褐色的碎屑……和她刚刚从药罐底部抠下来的那张薄皮……几乎一模一样!
是木屑?还是……那张地图碎片在嵌入木柄缝隙时,被磨损掉落的残渣?
她像是被冻僵了一般,维持着俯身拼凑陶片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断裂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她瞪大的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
他连这个……都算到了吗?算到了她会发现药罐?算到了她会因为剧痛和绝望去用那发霉的药膏?算到了她会发现藏在药膏里的金瓜子?算到了她在狂怒下砸碎药罐?甚至……算到了她最终会发现这罐底的地图碎片?
那粒金瓜子是假的,是诱饵。那罐发霉的药膏,是包裹诱饵的腐肉。而这地图碎片……才是他真正想让她“发现”的东西?或者……这又是一个更深、更黑暗的陷阱的开始?
掌心里,那片深褐色的薄皮碎片冰冷刺骨,如同握着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而鹤嘴锄木柄缝隙里那一点微小的深褐色碎屑,在死寂的昏暗中,像一只无声狞笑的眼睛。
他到底想做什么?这地图……指向何方?是生路……还是另一个更万劫不复的深渊?
矿道深处,只有她破碎而压抑的喘息声,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绝望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