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极其粗糙、勉强可以称作瓶子的小陶罐,比拇指大不了多少,脏兮兮的,塞着同样简陋的木塞。瓶身上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一道不知何时留下的陈旧裂痕。
什么?
云知微死死盯着那个小瓶子,像盯着一条吐信的毒蛇。谁放的?什么时候?是刚才那场绝望的捶打震出来的?还是……它本就放在那里,等着她发现?她剧烈地喘息着,肋骨的疼痛和心头的寒意交织成一张巨网。是药?还是别的更可怕的东西?
强烈的恨意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在她胸中翻腾。她宁愿烂死在这里,也绝不要接受来自那个名字的任何一丝“恩赐”!她再次抬起手臂,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朝那个小瓶子砸去!
就在她手臂挥下的刹那,脚踝处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猛地袭来——那是溃烂的疮口被粗粝的泥石狠狠摩擦。剧烈的痛苦让她眼前一黑,手臂瞬间脱力,砸偏了方向,只擦着瓶子边缘落下,重重磕在旁边的矿石上。手骨一阵锐痛。
那小瓶子被这力道一带,只是向旁边滚了几圈,撞在一块碎石上,木塞竟被震得松脱了!
一股极其浓烈、混合着辛辣和苦涩的草药气味,猛地从瓶口弥漫出来,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这气味如此熟悉……是金疮药!而且是品质极好的那种!她以前在云府,在兄长身边……闻到过!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的恨意和屈辱。那溃烂的脚踝,那深入骨髓的疼痛,那不断蔓延的脓疮……它们都在疯狂地尖叫着,渴望着这瓶药!理智在崩塌,身体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她几乎是扑爬过去,颤抖的手不顾一切地抓起那个滚倒的小瓶子。药粉洒出了一些,混着地上的泥污,但她根本顾不得了!
她拔掉木塞,猛地将瓶口对准脚踝上最深的、正渗出黄脓的溃烂处。深褐色的药粉簌簌落下,覆盖在狰狞的伤口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传来,比溃烂本身的疼痛更甚十倍,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了进去!她浑身剧烈地抽搐,牙齿深深咬进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淌下。
剧痛过后,一种奇异的、带着凉意的舒缓感,竟然真的从那被药粉覆盖的创口边缘,一丝丝、缓慢地渗透出来,暂时压住了那磨人的、持续不断的溃烂之痛。
这短暂的舒缓,却让她如坠冰窟。
药是真的。有效。
这认知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和屈辱。他算准了一切!算准了她的痛苦,算准了她的绝望,甚至算准了她最终会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爬向这沾着毒药的“恩赐”!
她猛地丢掉那个空了的小陶瓶,像丢掉一块烧红的烙铁。瓶子砸在碎石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蜷缩起身体,把沾满药粉和污泥的、依旧火辣辣疼痛的脚踝死死抱在怀里。身体因药效和残余的剧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中疯狂地搜寻,掠过嶙峋的岩石,掠过深邃的矿道阴影,掠过那柄静静躺在一旁的鹤嘴锄。那染血的鹤嘴,那刻着“砚”字的木柄,在微弱的、不知从何处透进来的光线下,冷冷地反射着一点幽芒。
矿道死寂,只有她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在空洞地回响。那寂静本身却像一张无形的巨网,沉沉地压下来。每一块岩石的阴影里,每一道狭窄的裂隙后,仿佛都藏着一双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此刻的狼狈与挣扎。
他就在这黑暗里。无处不在。
鹤嘴锄上那抹未干的血痕,在死寂的昏暗中幽幽发亮,像一只永不阖上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