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破斧乘舟(1 / 2)

木屋里的光线昏昏沉沉,草药的苦涩与血腥的铁锈味交织着,压得人胸口发闷。孟浩打开木门走进来的时候,正看见秋灵蜷缩在干草床上,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抖,像寒风里一片快要被吹落的叶子。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站定。秋灵似乎察觉到了动静,缓缓转过头看他,眼睛里还蒙着一层水汽,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在脸颊上洇出两道浅浅的痕。那张年轻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悲哀,还有未从噩梦中完全挣脱的恐惧,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又无助。

孟浩沉默地看了她许久,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好好养着吧。”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后的沙哑,“别胡思乱想。等养好了,一切才能有指望。”

秋灵的目光落在他缠着厚厚绷带的胳膊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任由眼泪继续往下掉,什么也没说。

“他们……走得安详。”孟浩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弟兄们都记着他们的好,活着的人,得替他们把路走下去。”他知道这些话或许苍白,却实在想不出更能安慰人的言语,“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得好好活着,不然,对不起那些没能回来的兄弟。”

秋灵依旧没说话,只是颤抖的幅度似乎小了些。只是回头,继续目光空地的看着面前那一小片地方。

孟浩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明白有些坎,只能靠她自己迈过去。他又嘱咐了一句:“这里的人会照顾你,有什么需要,就跟他们说。别硬撑着。”

说完,他最后看了秋灵一眼,转身轻轻走了出去。只留下秋灵一个人,在干草床上继续蜷缩着。

没过多久,那个年轻的军医助手抱着一床旧被子走了进来。被子有些陈旧,带着淡淡的霉味,却还算干净。他小心翼翼地将被子盖在秋灵身上。

“盖上暖和些,对养伤好。”他低声说了一句,见秋灵没反应,便转身去桌边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又拿了个小勺,“该吃药了,忍一忍,喝了才能好得快。”

他舀起一勺药,轻轻吹了吹,递到秋灵嘴边。秋灵似乎是累极了,也或许是认命了,没有挣扎,顺从地张开嘴,将药汁咽了下去。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她却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直到碗见了底。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助手又端来小半碗稀粥,同样用小勺一点点喂她。粥熬得很烂,带着淡淡的米香,勉强能咽下去。秋灵喝了几口,便摇了摇头,实在没了胃口。

助手也不勉强,收拾好碗勺,又掖了掖她身上的被子:“那你好好歇着,有事就喊我,我就在边上。”

秋灵闭了闭眼,算是应了。

助手退出去后,木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药味在空气中弥漫。秋灵蜷缩在被子里,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些,可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大。意识像被投入了旋涡,反复撕扯着。梦里那些狰狞的面孔、惊恐的尖叫还在耳边盘旋,墓坑边战友们赤裸的上身的画面清晰——他们都只留了一条大裤衩。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嘶吼:那不是梦。

若她真的死了,被拖到墓坑边,后勤兵的手扯开她的军装时,女人的身份会像炸雷一样劈开沉寂。到那时,故乡的阿姐、父亲,还有云灵翰他们……所有被她藏在心底的人,都会被这道惊雷劈得粉身碎骨。死哪里是终点?分明是把亲友拖进地狱的开始。

夜深得像泼翻的墨,连火把的光都透不进回春堂的缝隙。军医们熬了一整天,早已累得瘫在拥挤的床榻上,鼾声此起彼伏。几个助手收拾完最后一个药碗,替呻吟的伤员掖好被角,也拖着灌了铅的腿去休息了。只有最角落的油灯边,还留着一个年轻助手,他单手撑着裂了缝的小桌,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已向困意缴了械。

秋灵始终没合眼,眼皮重得像粘了胶,可她依旧不敢闭眼。方才她听见军医跟助手吩咐:“等那小家伙伤势稳些,记得烧盆热水,帮他擦擦身子,换身干净衣裳。患者的卫生也要搞好。”

那一刻,她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不用等墓坑边了。在这里,只要衣服被脱下,梦里那些羞辱、那些牵连、那些血流成河的画面,就会原原本本地铺展开来。

她缓缓转动眼珠,打量着周围。干草铺就的“床”上,整齐躺着百十来号伤员,有的还在低声哼痛,有的像她一样蜷着身子发抖,更多的人则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油灯的光晕很小,刚好照见那个打盹的助手,他的手指还搭在桌沿,像是随时会惊醒。

视线移到木门上。门板是旧的,缝隙里能看见外面的夜色,门闩只是松松地搭着,没上锁。

一股带着苦涩药味的唾液滑过喉咙,秋灵用力咽下去。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清晰:“我不能死,不能这样死。”

她咬了咬牙,牙床都在发颤,强撑着要坐起身。可才动了一下,胸口就像被钝器狠狠砸中,一股腥甜猛地涌到喉咙口。秋灵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血珠顺着嘴角渗出来,滴在干草上,洇开小小的红点,又顺着她惨白的下巴往下滑,没入衣领。

那个打盹的助手似乎动了动,秋灵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直到看见他只是换了个姿势,脑袋垂得更低,才敢继续动作。

她用手臂撑着草堆,一点一点往上挪,每动一下,内脏都像被揉碎了似的疼,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她又佝偻着身子,压下喉咙里的腥甜,一步,又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木门挪去。

平日里不过七八步的距离,此刻却像隔着万水千山。每动一下,胸腔、腹腔里似有无数把小刀在搅,疼得她眼前发黑,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她死死咬着下唇,死死闭住口中腥甜,不敢发出一丝呻吟。

不能让人发现,绝不能。

好不容易挨到门口,她抬手去推门,指尖都在发抖。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秋灵的心猛地一提,侧耳听了听,确认屋里没有动静,才敢将门缝推得更大些,佝偻着身子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