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北京城外一座废弃的砖窑彻底吞没。窑内,唯一的火光来自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跳跃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四张凝重而疲惫的脸。张一斌抱着臂膀,倚在冰冷的窑壁上,闭目养神,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罗子建则反复擦拭着一把精钢短刺,动作机械,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通风口和入口。压抑的空气几乎凝滞,只有欧阳菲菲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陈文昌在泥地上写写画画的细微声响。
他们已经在这里躲藏了两天。自从得知碧云剑被东厂督公吴老二设计夺走,并正被秘密运往尚未完全竣工的紫禁城后,巨大的危机感和紧迫感就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初闻消息时的震惊已化为沉甸甸的行动力,但他们面对的,是权倾朝野、耳目遍布的东厂,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不能再等了。”陈文昌终于打破沉默,他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一个简易的北京城草图,“根据那个漕运兄弟提供的零碎消息,吴老二的人马最迟后天就会押送剑匣入京。我们必须在他把剑彻底藏进皇宫大内之前动手,一旦入库,再想夺取难如登天。”
“问题是,怎么动手?”罗子建抬起头,眉头紧锁,“东厂番子行事诡秘,押送路线、时间、人手,我们一概不知。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撞上去,只能是自投罗网。”
这正是他们目前困境的核心——信息壁垒。在陌生的永乐年间北京,他们缺乏可靠的情报来源,如同盲人骑瞎马。
就在这时,欧阳菲菲合上了手中那本向村民换来的、纸质粗糙的《洪武正韵》字书,烛光映照着她清亮的眼眸,那里面闪过一丝豁然开朗的光亮。“或许,”她轻声开口,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不必去撞他们的网,可以让他们,主动把网张开一点。”
欧阳菲菲的方法,大胆而精妙,充分利用了她的专业知识和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特点。
“东厂势大,但并非铁板一块,内部必有争功诿过、互相倾轧。”她分析道,语气冷静得不像一个初临古代的年轻女子,“吴老二能坐上督公之位,仇家定然不少。我们伪造一封密信,假借是吴老二的政敌——比如某个同样有权势的太监,或者不满东厂跋扈的锦衣卫军官——的口吻,内容是催促城外接应的‘自己人’,尽快汇报吴老二押送‘前朝逆剑’的准确行程和护卫配置,以便在半途截胡,并嫁祸吴老二办事不力。”
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伪造”。不仅要笔迹、用语模仿得惟妙惟肖,连用纸、印泥(虽无法完全模仿,但需做旧处理)都要尽量贴近这个时代官场文书的特点。更重要的是投放地点,必须能让东厂的核心人物截获,并深信不疑。
“这……能行吗?”罗子建表示怀疑,“东厂的人都是人精,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就能让他们内乱?”
“风险极大,”陈文昌沉吟道,眼神却越来越亮,“但值得一试。这就像往一潭看似平静的死水里扔进一块石头,无论能否砸中鱼,至少能看清水的深浅和动向。东厂内部若因此产生猜忌,必然会有所动作,无论是加强戒备还是内部清洗,都会露出破绽,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张一斌也睁开了眼睛,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可行。”
计划既定,立即执行。陈文昌负责构思密信内容,他结合这段时间对永乐朝官场生态的观察,模仿官场黑话和隐晦的指控语气,草拟了一份充满机锋和暗示的短信。罗子建则凭借其出色的侦察和潜行能力,连夜潜入附近一个富裕的士绅庄园,“借”来了上好的宣纸、墨锭和一套看似官样的信封。
现在,所有的压力都来到了欧阳菲菲身上。
烛光下,她屏息凝神,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她仔细研究了《洪武正韵》中的官方标准字体,又回忆着在南京时见过的几份官方布告的笔意。片刻后,她执起那支略显粗陋的毛笔,蘸饱了浓墨。
落笔的瞬间,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不再是那个温婉的书法系学生,而仿佛是一位久居权谋中心、执掌机要的文吏。手腕悬停,运笔如风,点画之间,一种沉稳中透着锋芒、恭谨里藏着算计的台阁体跃然纸上。她刻意控制着笔力,在转折处留下些许刻意的顿挫,模仿着中年宦官或因长期伏案而略带僵直的笔势。她甚至巧妙地在几个关键字的收笔处,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类似某位已知与吴不和的宫内大珰习惯性的飞白。
张一斌和罗子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知道欧阳菲菲字写得好,却没想到能好到这种以假乱真、甚至赋予文字“性格”的地步。陈文昌眼中则满是欣赏,低声道:“这就是‘心画’,菲菲不仅是在写字,更是在扮演那个写信的人。”
信的内容不长,却字字千金:“货已启程,然吴狗狡黠,路线叵测。望速查其确切行程与护卫虚实,于城外择机而动。功成之日,必上达天听,令彼辈万劫不复。切切。”
没有落款,只有一个模糊的、用朱砂巧妙点染的痕迹,似印非印,留下无穷的想象空间。
信伪造好了,如何投放成了下一个难题。必须确保它能被东厂有分量的人物截获,而不是石沉大海,或者被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