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五年的七月,盛夏的南津关在短暂的喘息后,并未迎来预想中的风平浪静,反而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暗流汹涌的僵持。宸国公赵轩一系列开源节流、自力更生的举措,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挖掘出的几口浅井,虽暂时缓解了焦渴,却远未解除旱魃的威胁。而四海商会,这个盘踞在阴影中的庞然巨兽,在经历了飞云港的挫败后,并未气急败坏地发动新一轮军事狂攻,而是展现出其作为商业帝国更深邃、更可怕的耐心与智慧。一场更加隐蔽、却更加致命的全面博弈,悄然展开。
南津关朝堂之上,户部尚书面带忧色地呈上了一份来自边境榷场的密报。近半月来,原本因战事而几乎断绝的边境小额贸易,出现了一些“诡异”的复苏迹象。一些背景模糊、自称来自“西域”或“南洋”的小型商队,开始出现在宸国与中立势力交界的几个隐秘集市。他们带来的并非宸国急需的粮食、盐铁,而是大量的……奢侈品。
“陛下,这些商队,出售的尽是琉璃器、珊瑚、香料、乃至奇巧玩物,索价极高,且只收黄金或中原通行的商会银票。”户部尚书声音低沉,“我边境军民困苦,本无余财购买此等物什。然,却发现关内少数豪商巨贾,乃至……乃至一些军中将领,竟暗中与之交易,以囤积的粮食、甚至……少量军械材料换取这些奢靡之物!”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战时物资管制乃国策,竟有人敢铤而走险,用宝贵的战略资源去换取无用奢侈品?这不仅是贪腐,更是资敌!
赵轩面沉如水,眼中寒光闪烁。他瞬间洞悉了这背后的阴谋:“好一招‘黄金枷锁’!商会这是要以奢靡之物为饵,诱我内部权贵腐化,耗尽我本已枯竭的黄金储备,并扰乱战时经济!更甚者,借此渠道,摸清我关防虚实,甚至暗中收购我流出的军资!”
“查!”赵轩冷冽的声音斩断议论,“卫尉府、靖安司联合彻查!无论涉及何人,背景多深,一律严惩不贷!涉事商队,全部扣押,货物充公,人员审讯!传朕旨意,即日起,严禁一切非必需奢侈品入境,违者以通敌论处!”
这道命令雷厉风行,很快揪出了几名与商队勾结的军中蛀虫和地方豪强,血淋淋的人头挂上辕门,暂时震慑了歪风。但赵轩心中雪亮,这仅仅是商会经济绞杀战的冰山一角。只要封锁不破,这种腐蚀性的交易就会像野草,割了一茬又生一茬。
与此同时,针对宸国刚刚萌芽的自救举措,商会也展开了精准的打击。
临渊港盐场。在吴锋派出的水军护卫下,晒盐工作初步展开,第一批粗盐刚刚产出,虽苦涩,却极大地缓解了关内盐荒。然而,就在此时,海昌帮的骚扰战术陡然升级。他们不再试图强攻,而是派出大量轻捷快船,利用夜色和浓雾,专门袭击运盐的舢板和靠近盐场的灶户聚居点,焚毁工具,掳掠工匠,散布恐慌。盐场生产时断时续,效率大减。
更阴险的是,商会通过其在沿海岛屿的据点,开始向宸国沿海零星投放大量品质远胜土盐的廉价“海盐”,价格低到令人咋舌,几乎是白送。这一手“倾销”,瞬间冲击了临渊港盐场本就艰难的生存空间,许多灶户心生退意,百姓也倾向于购买便宜的外来盐。
“陛下,商会此计毒辣!我晒盐成本本高,品质不及,若任由其倾销,盐场恐将夭折!”工部尚书焦急万分。
赵轩眉头紧锁。这是典型的资本碾压。商会凭借其庞大的体量和控制的海上运输线,可以用极低的成本进行恶意竞争,扼杀宸国脆弱的初级产业。
“告诉临渊港,盐场不能停!”赵轩决然道,“产量减少不怕,但要保住技术和工匠!对外来盐,课以重税!不,直接禁绝!告诉百姓,此乃商会乱我民生之计,购之无异饮鸩止渴!朕宁可宫内无盐,也绝不让商会盐巴流入关内!”
这是一场意志的较量。宸国必须用行政命令和舆论宣传,硬扛住商会的经济渗透。
而针对河间府矿脉这条刚刚打通的“生命线”,商会的反应更加迅速和致命。
潜伏在镇北军中的暗线传来紧急密报:拓跋雄似乎得到了某种确切情报,对河间府西南荒山一带的巡逻和封锁力度骤然加强!数支精锐斥候队被派往“潜龙涧”方向,并开始驱赶山民,设立哨卡。更令人不安的是,有迹象表明,四海商会的一支由地质师和护卫组成的“勘探队”,已秘密抵达镇北军大营,其目标,极有可能就是河间府的矿脉!
“陛下!矿脉恐已暴露!”卫尉府指挥使声音凝重,“若被商会或镇北军控制,我前期投入尽毁,长远国运亦将受制于人!”
消息如冰水浇头。河间府矿脉是宸国打破资源封锁的最大希望,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赵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商会的情报能力,远超他的预估。看来,内部肃清仍不彻底,或有更高层的暗桩未被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