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三年的秋收,为饱经战火的宸国带来了一丝难得的喘息。安澜城外的稻田里,金黄的穗浪翻滚,农人忙碌的身影透着收获的喜悦。然而,宸公府内的气氛,却与这丰收的祥和格格不入。来自三方边境的线报,如同秋日里渐起的凉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镇北军主帅拓跋雄并非庸才。落魂坡的惨败让他彻底收起了轻视之心。他不再急于发动大规模的正面强攻,而是将大军屯驻于狼牙隘以东三十里外的“黑石谷”,深沟高垒,与宸军形成长期对峙之势。同时,他派出了大量精锐游骑,分成数十股,如同梳子一般,反复扫荡北岭山脉的每一条可能通行的小径和山谷。这些游骑装备精良,骑术高超,且极为狡猾,行动飘忽不定,专事猎杀宸军斥候、袭击运粮队、破坏烽燧。
更为棘手的是,拓跋雄似乎开始运用更深层的情报手段。靖安司北线分部接连损失了数名潜伏在河间府多年的资深暗桩,传递回的消息显示,镇北军内部正在进行严酷的清洗和甄别,其反谍手段变得异常严密和有效。同时,宸军边境的一些低级官吏和驻军小校身边,开始出现一些身份不明的说客,许以重利,试图撬开缺口。
“拓跋雄这是在用钝刀子割肉。”大将军李大牛在送往安澜城的军报中写道,“其游骑战术,令我斥候伤亡大增,粮道时受威胁,边防将士疲于奔命。更可虑者,敌似已窥得我防线几处薄弱环节,虽未大举来犯,然小规模渗透袭扰日益频繁。长此以往,军心士气恐受侵蚀。”
北线的压力,从明面上的雷霆万钧,转为了阴险难防的持续放血。
几乎与此同时,东南沿海的潜龙湾船厂,在加速建造新舰的过程中,接连遭遇了蹊跷的事故。先是储备的一批用于制作船肋的珍贵硬木夜间莫名起火,虽扑救及时,仍损失三成;接着,两名从靖南侯国高薪聘请来的资深船匠,在酒后争执中意外坠海身亡,线索就此中断;甚至,一艘即将下水试航的“海狼级”巡防舰,在夜泊时缆绳断裂,与码头发生碰撞,船体受损,工期被迫延误。
一连串的意外,看似互不关联,却都精准地打击着宸国水师建设的关键节点。清远郡守周福和督造府官员焦头烂额,调查却进展缓慢。
“绝非偶然!”卫尉王老五在密奏中斩钉截铁,“臣综合各方线索,疑有内鬼作祟,或受外部势力指使。其手段隐蔽,行事老辣,绝非普通毛贼或海寇所能为。目标直指我新船建造,意在拖延我水师成型之期。”
赵轩看着奏报,眼神冰冷。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海昌帮,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与其勾结的四海商会那无孔不入的阴影。他们不再仅仅满足于海上的劫掠和示威,开始将触角伸向宸国的内部建设,试图从根源上扼杀宸国走向海洋的希望。
而南方,看似顺利的“扶植世子”计划,也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碍。在靖安司的运作下,流亡世子赵铭的存在以及其叔父赵瑾“篡位”的消息,开始在靖南侯国境内悄然传播,也确实激起了一些忠于老侯爷的旧部和士人的愤慨。然而,赵瑾的反应却异常迅速且狠辣。
他并未大张旗鼓地通缉或否认,而是采取了一种更聪明的手段。一方面,他对外宣称老侯爷病情好转,静心休养,由他暂摄国事合情合理,并大幅减免了部分地区的赋税,以收买民心;另一方面,他利用四海商会庞大的商业网络和影响力,在境内大肆宣扬与宸国结盟的“危害”,捏造宸军在北线惨败、国力空虚的谣言,并暗示世子赵铭已被宸国软禁,成为其傀儡。同时,他对境内可能同情世子的势力进行了精准而残酷的清洗,不是公开处决,而是以各种“意外”或“调任”的方式让其悄无声息地消失。
这些组合拳下来,效果显着。靖南侯国内原本可能掀起的波澜被强行压制下去,舆论开始转向,甚至有不少人开始相信,赵瑾的统治虽然手段强硬,但至少能带来稳定,避免被北方的“灾星”宸国拖入战火。
“赵瑾背后有高人指点,”王老五分析道,“其应对之策,攻防兼备,既稳固自身权位,又有效孤立了世子,削弱了我方介入的正当性。四海商会在此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坏消息接踵而至。北线战术升级,东南渗透破坏,南方舆论受挫。宸国面临的威胁,正从单纯的军事对抗,向着更复杂、更隐蔽的政治、经济、情报全方位博弈演变。敌人变得更加聪明,更加难缠。
面对如此局面,朝堂之上,难免泛起一丝焦虑的情绪。有大臣建议向北线增兵,以优势兵力肃清敌军游骑;有大臣主张对潜龙湾实行军管,严查内鬼;还有大臣认为应加大对靖南侯世子赵铭的宣传投入,甚至可以考虑让其公开发声,以正视听。
赵轩静听群臣议论,目光沉静。他意识到,过去的战术思维需要调整了。敌人已经改变了玩法,如果宸国还停留在见招拆招的层面,只会被拖入更被动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