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攥着笛子，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仿佛要将它揉碎在自己冰冷的掌心里。他低下头，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刀，死死地描摹着笛身的每一寸、每一道被灰尘覆盖的纹理。那眼神，专注得近乎疯狂，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重遇故物的巨大震颤与……深入骨髓的怨毒！
然后。他极其艰难地、用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般的手，尝试着将笛子凑到干裂苍白的唇边。他的气息微弱而混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败风箱的嘶鸣，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
他试了几次，都无法让气息稳定地送入笛孔。破损的笛膜在微弱的吹息下，发出几声如同垂死呜咽般的、不成调的嘶哑杂音，在死寂的医馆里显得格外刺耳。
然而，林静水毫不在意这失败的尝试。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笛孔，那灰败的瞳孔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他再次深深吸气，那吸气的动作带着要将肺腑都撕裂的狠劲，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因缺氧而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尽管这潮红转瞬即逝）！
终于！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气息，被他强行从破碎的肺腑中挤压出来，送入笛孔！
“呜——”一个极其清越、却又带着无限苍凉的笛音，如同月下孤鸿的第一声哀鸣，骤然冲破了蒙尘的阻碍，在回春堂死寂的空气中——铮然响起！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空灵！又如此……悲凉！它不高亢，却仿佛能穿透灵魂！它不完整，只是一个单音，却蕴含着一种遗世独立、万念俱灰的孤绝！
紧接着！林静水的手指，那几根苍白、僵硬、沾着血污的手指，极其笨拙地、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准本能，极其迅速地、近乎抽搐般地在笛孔上按落、抬起！
破碎的、时断时续的、气息严重不足的笛音，如同被强行撕扯开的记忆碎片，开始断断续续地从竹笛中流淌出来！“呜…咿…呜…啊……”不成曲调！毫无旋律！然而！就在这破碎的、气息奄奄的笛音碎片之中！一种奇异的、超乎想象的空灵意境，被强行拼凑了出来！
那不是山野的欢歌！不是市井的俚曲！那是一种……来自极高、极远、极寒之处的呜咽！是万丈冰川崩裂的叹息！是亘古长风穿过荒芜戈壁的悲鸣！是……是孤身立于绝巅之上、脚下是万丈深渊、发间荆棘缠绕、眼中只剩下无边死寂的——绝望心曲！
柳如烟！坠渊灭前，那灰烬般的白发！那眼中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那无声坠落的决绝！所有的画面，所有的绝望，都在这破碎断续、却空灵悲怆到极致的笛音碎片中——轰然重现！
苏明霞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她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她看着林静水！他依旧病弱不堪，脸色惨白，手指颤抖，气息奄奄！然而！在他吹奏这破碎笛音的瞬间！在他眉宇间凝聚的那股不顾一切、近乎自毁的疯狂专注之中！在他指腹无意识按压笛孔边缘时，那微微向上翘起、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属于伶人的习惯性兰花指意韵的瞬间！一股极其强烈的、带着阴寒怨毒的——柳如烟的气息，如同从深渊中爬出的鬼魅，霸道地、不容置疑地——透体而出！
是他！又不全是他！是柳如烟！那坠渊的怨魂，正通过这支尘封的竹笛，在这具残破的躯壳里，吹奏着属于她自己的——葬魂曲！
就在苏明霞被这惊天发现震得魂飞魄散的刹那！异变再生！
林静水体内！那一直冰冷沉寂的龙魂烙印，似乎终于被这强行唤醒的、属于柳如烟的怨念彻底激怒！一股冰冷、暴戾、带着无上威严的龙吟，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被蝼蚁惊扰，从他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吼——！”
并非真实的声音，却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苏明霞的识海！竹笛中那破碎悲怆的笛音，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喉咙，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如同玉器破碎般的——刺耳尖啸！
“铮——！”
笛音戛然而止！林静水手中的竹笛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摔落在地！笛尾那本就纠缠的褪色流苏，瞬间寸寸断裂！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斩碎的——血色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