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班用沉默回应他,他拿袖子擦脸,转身头也不回地跟上前面的队伍。
月至当头,很亮。
每个人的脸,都被帽檐黑影遮住。
罗富贵抛下工兵铲,往卧姿掩体里一倒,活像等着被埋的,他嘟囔:“老赵干嘛呢?他在就好了,唱个歌儿提提神啊!”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你一定把我来埋葬……”小红缨沙哑的嗓音响起,哼起赵保胜唱过最容易上口的歌儿。
词不对不要紧,感觉对了就好。
罗富贵笨拙地打拍子哼哼,刘坚强也哼起来,马良也在无声哼唱。
声音不大,时高时低,小红缨可能嗓子不舒服了,渐渐停下,男声开始大声重复“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吴石头不会唱,拿着镐头,挖得更起劲了。
东边有人来。
一连的尖兵班,月光下,帽子很明显。
他们可能知道九班在这里设哨了,一点不奇怪这里有人,停下歇息,喝水,还笑:“老远听见你们唱歌啊!唱的啥?唱个有劲儿的!”
“呸!不要脸,还想听姑奶奶给你唱歌!想瞎了你的心!”小红缨认识说话的。
“bang,bang,bang”马良竟然敲起了饭盒!
远处脚步整齐,一连的队伍从东边来。
“忠魂燃胸膛,刀锋所向皆战场,
战旗扬,战鼓响,战士斗志正昂扬,
热血闯南北,面对艰难背对背,
无畏惧,共进退,雄起红色的军队!”
简单的节奏,简单的词,马良从老赵嘴里听到这个歌……也不算,就这么一截词,就非常喜欢。
不断地敲,不断地重复,罗富贵的嗓子也扯着加入进来。
刘坚强站在小山脚下,朝正在向西开进的队伍敬礼,他也十分想加入西进的队伍,即便前面是超过己方数倍数十倍的凶残的鬼子。
可他终究是九班的人,他的阵地在这里。
一连队伍通过,忽然队伍里一个川音喊一声“八路军!雄起!”一连串乱七八糟各种腔调的“雄起!”跟着,然后汇聚成一声整齐的“雄起!”
然后嘻嘻哈哈一连串轻笑声……
小红缨翻身站起来,看着一连的背影,那个声音……陆团长!
……………………
等待,是难熬的。
向西前出的战士已经撤回来,但鬼子迟迟不到。
撤回来的人,说鬼子在他们身后两里地,黑压压的,还有零星火把,天色太暗,即便有月光,也只能看到鬼子钢盔的闪光星星点点,没法看到鬼子大队全貌。
郝平满手汗。
他很急,但他不能急。
鬼子只要在这个山谷,他就不能急,杏花村的乡亲们能走得更远,就更安全,撤进北边大山里,就没事了。
他急,是不知道大北庄的情况,团部没人,大北庄的撤退能不能顺利……
郝平待在阵地最东边,三连干部骨干分散到各处,这次伏击不能急着开火,由他和另一名眼睛最好的战士在最东边观察,最好是尽量多的放进一些鬼子……
可手榴弹饵雷布置得分散,不知道哪个会被先碰响。
他有些后悔没亲自看一遍,如果今天能够顺利脱身,下次布设,得看地形好好研究研究,这里面一定有窍门儿。
他身旁的战士拉了拉他的袖子。
斜向三百多米外的谷底,有亮光!
星星点点!是鬼子!
然后有火把出现,火把照亮的
谷底被扔了各种大小各种形状的散碎石头,敌人摸索前进,可能也发现了道路异常,火把前进速度很慢。
山头上看
忽然,火把晃动,一声爆炸突如其来!
“轰!”
短暂的闪光,照亮闪光点附近的景象,如黑白底片一样映在三连战士的眼底。
噼噼啪啪的几枪,是七九步枪射击,伪军慌乱,始终没听到三八式步枪射击。
但鬼子的惊呼还是听得到,叽哩哇啦大喊着鬼话。
“じらい!”(地雷!)
“しゅりゅうだん!”(手榴弹!)
郝平并不知道鬼子还没搞清楚爆炸的到底是什么,他又不懂鬼话,只盯着最东边的鬼子,和靠近三连埋伏的山坡的鬼子。
西边后续的鬼子更多地涌来,但停下来了,等前方探路的鬼子伪军先通过。
这是郝平没想到的!
打,还是不打呢?鬼子伪军的先头已经快走出设伏地段了!
“轰!”又一枚手榴弹被触发,但似乎没有伤到多少人……手榴弹的延时引信误事了!
又一阵叽里呱啦鬼话,西侧鬼子兵开始动……
郝平端稳他的盒子炮,瞄准设伏地段中间……
……………………
胡义跑在小道上,嗯,累得无力吐槽,这路,得走多久啊?天都黑了!
跑不动了。
他想歇一歇,腿酸胀得厉害,今天下午跑的是他进山以来跑得最远最快的一次。
可…苏青在前面树下村里。
鬼子大队应该已经接近了吧?
杏花村民兵说,山谷有岔道往北去的,鬼子会不会发现?会不会派人…或者全体转向?
胡义爬上眼前山头,月亮已经爬上来,清冷月光洒遍眼前山谷,前面好像有灯光…是村子?
没等他喘匀气,身后,杏花村方向,一声爆炸!
他转身,什么都看不到,爆炸声能传这么远吗?
卸枪在手,检查枪支和弹药装备,胡义看向西北方向的小村子,前方突然一声枪响!
七九步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