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叨扰,还请丞相大人恕罪。”
李贤一进门,便是一个深深的长揖,姿态放的极低。
“坐。”
李斯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蒲团,语气平淡。
李贤不敢真的坐实,只是欠着半个屁股,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
“不知丞相大人深夜召见,有何吩咐?”
李斯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杯新沏的热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茶香四溢,但李贤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梁骨升起。
他知道,这杯茶,不好喝。
“阿贤,你在少府,有些时日了吧。”
李斯终于开口,语气像是在拉家常。
“托大人的福,下官已上任三月有余。”李贤连忙回答,腰弯得更低了。
“那个李源,你觉得,是个怎样的人?”
李斯看似随意的问道。
李贤心中一凛,他知道,正题来了。
他斟酌片刻,小心的回答:
“李令君……少年英才,深受陛下器重,是我大秦栋梁之材。”
他说的全是场面话。
李斯闻言,冷笑一声。
“栋梁?一个只会玩弄奇技淫巧的工匠头子,也配称栋梁?”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跟不屑。
“阿贤,我们是自家人,我便不与你绕圈子了。”
李斯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像两把刀子,直刺李贤的内心。
“这个李源,和你我,不是一路人。”
“他跟他那套所谓的天工之学,正在动摇我大秦以法家治国跟以农耕立国的根本!”
“此人,若不除掉,未来,必成你我心腹大患!”
李贤心脏一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没想到,丞相竟如此直白的表露了杀心。
“大……大人,下官愚钝。”李贤的声音有些发颤,“只是如今,那李源圣眷正浓权势滔天,又有陛下金牌在手,我们……我们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我没让你去与他硬碰硬。”
李斯摇了摇头,眼中是老谋深算的精光。
“对付这种恃才傲物的年轻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打倒他,而是……拖垮他。”
李贤一愣,眼中是困惑。
“拖?”
“没错。”李斯的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
“他不是要建什么铁鹰锐士吗?他不是要一座地宫跟无数的资源吗?”
“我们,便在这些事上,做文章。”
李斯压低了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开始对他面授机宜。
“他要物资,你就告诉他,国库空虚,需要层层上报等候审批。”
“他要工匠,你就告诉他,最好的匠人都被征调去修建皇陵,分不出人手。”
“他要用钱,你就用少府那套最繁琐最复杂的账目规制去搪塞他,让他每一笔开销,都要有十几个人签字画押!”
“记住。”李斯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不要直接拒绝他,更不要与他发生任何正面冲突。”
“你要做的,就是热情的答应,然后……缓慢的执行。”
“你要用我们官僚体系里那些最古老也最有效的武器——拖延推诿扯皮还有繁文缛节,去编织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把他,跟他那个疯狂的计划,死死的困在里面!”
“我要让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我要让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我要让陛下亲眼看到,他所倚重的这个天才,在真正的政务面前,是何等的无能,何等的寸步难行!”
书房内,一片安静。
只有李斯那没有温度的声音在回荡。
李贤安静的听着,脸上的困惑没了。
是一种如醍醐灌顶般的,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了!
这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阳谋!
这才是他们这些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牌官僚,最擅长也最致命的武器!
李贤的眼中,爆发出一种病态的兴奋光芒。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年轻天才,在自己制造的文书海洋跟流程迷宫里,焦头烂额狼狈不堪的模样。
当李斯的话说完,李贤才抬起了头。
他脸上那谦卑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换成了一种老牌官僚特有的,虚伪又阴冷的笑容。
他对着李斯,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笑容,像一条蛰伏已久的毒蛇,终于露出了它最致命的獠牙。
“丞相大人,请放心。”
“下官,明白了。”
“不出三月,我必会让这位不可一世的李大令君知道……”
“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