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薄凉与醉溺(2 / 2)

酒精和情绪猛烈上涌,混合着巨大的委屈、恐惧和悔恨。周斌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带着一丝善良的女孩,鼻子一酸,毫无征兆地,眼泪就涌了出来。

起初是无声的流泪,接着肩膀开始耸动,最终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趴在茶几上,哭得像个孩子。

女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弄得怔住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一种温柔的怜悯所取代。

她没有像其他人遇到客人失态时那样躲开或露出尴尬的假笑,反而又抽了几张纸巾,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和污渍。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她年龄和所处环境不符的细致与耐心。

“老板……”她声音软糯,像江南的春雨,细细密密地落在周斌干涸龟裂的心田上,“别太难过了……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周斌抬起朦胧的泪眼,在迷离的灯光下仔细打量她。

她确实很年轻,可能刚满二十,皮肤白皙细腻,几乎看不见毛孔,五官精巧,未施浓妆的脸上带着天然的清纯,像一枚刚刚绽放的栀子花,误入了这片酒池肉林。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在一众浓艳妖娆中显得格格不入,却也格外抓人眼球。

“你懂什么……”周斌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自嘲地笑了笑,“我的坎……是悬崖,掉下去就粉身碎骨了。”

女孩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反驳,反而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更轻了:

“我……我可能不懂您那么大的事。但是,生活对谁都不容易呀。”

她顿了顿,像是鼓起了勇气,抬眼看向周斌,眼神里带着真诚的分享意味:“就像我……其实我也不喜欢这里。每次进来,心里都害怕。”

周斌愣住了,酒精让他的思维有些迟缓,他下意识地问:“那为什么还来?”

“要强呗,也想自己挣学费和生活费。”女孩露出一丝苦涩又倔强的微笑,

“家里条件不好,不想总跟爸妈伸手。想着勤工俭学,靠自己……结果,这里也不是那么好待的。”

她的声音平淡,却透着辛酸:“同事觉得我装清高,不合群,排挤我。老板嫌我不会来事儿,不会哄客人开心,动不动就骂。有时候遇到不好的客人……”

她说到这里,停住了,微微蹙起眉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后怕和隐忍,没有细说,但周斌这种老江湖,立刻明白了“不好的客人”意味着什么——动手动脚,言语骚扰,恐怕都是家常便饭。

这一刻,周斌心中翻涌的绝望和自怜,仿佛找到了一个奇异的共鸣。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明明自己身处泥沼,却还在努力保持着一份洁净,用稚嫩的肩膀扛着生活的重压。

她的境遇,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艰难?她口中的“不容易”,虽然与他权力倾轧、生死一线的危机不可同日而语,但那份在困境中挣扎的无力感,却是相通的。

尤其是她那句“要强”,和她努力维持的尊严,让周斌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个去年刚刚考上大学,背着行囊离开家乡,立志要出人头地,不让父母操心,眼神同样清澈而倔强的……自己的女儿。

一股混杂着怜悯、同情,或许还有一丝因这奇特共鸣而产生的微妙情愫,涌上心头。酒精放大了这种情绪,让他做出了一个平日里绝不会对风月场所女子做出的举动。

他抬起手,动作有些迟缓,却异常温柔地,轻轻将女孩颊边一缕散落的黑发撩到了她的耳后。他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耳廓细腻的皮肤,那微凉的、如同上好瓷器般的触感,让周斌的心微微一颤。

女孩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有此举动,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她没有躲闪,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惊讶地看向周斌,带着一丝懵懂和不知所措,像受惊的小鹿,更显得我见犹怜。

周斌看着她羞怯的样子,心中那冰冷的绝望似乎被这小小的举动驱散了一丝。他收回手,叹了口气,声音不再那么激动,反而带上了一种疲惫的温和:“是啊……都不容易。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不该在这种地方……”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那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意味。

有对女孩命运的惋惜,有对自身处境的悲凉,也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在这光怪陆离的包厢角落里,一种超越了简单顾客与陪酒女关系的、复杂而暧昧的气氛,悄然弥漫开来。

女孩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又给他倒了一点点酒,然后安静地陪他坐着,仿佛在这一刻,无声的陪伴胜过千言万语。

……

离开时,他身子晃了晃,用手撑住冰冷的茶几,才勉强站稳。

混沌的视线扫过远处模糊的人影,最后落在眼前这抹安静的白色连衣裙身影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摇晃着掏出皮夹,将里面厚厚一沓现金全部抽出,不由分说地塞进女孩手里。

“拿着……”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近乎解脱的疲惫,“走吧,换个……其他兼职。”

话语含糊,却重如千钧。

他甚至没有去看女孩脸上是惊愕、感激,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便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踉跄而出,将那震耳的音乐、甜腻的香气和这夜晚唯一一丝真实的暖意,统统甩在了身后。

走廊幽暗,壁灯在他摇晃的身影上投下断断续续的光晕,将那背影拉得忽长忽短,最终融进更深的黑暗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穷途末路的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