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铮沉默着,防毒面具滤芯里呼出的白雾又急又浓。他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一下那道伤口,指尖却在距离皮肤几厘米处停住了。最终,他只是替苏晴掖了掖滑落的薄毯被角,动作生硬得像在操作精密仪器。
临时指挥帐篷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林燊燊靠坐在折叠床上,脸色依旧灰败,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清明。枯竭的元初湖如同干涸的池塘,仅存的那点可怜的“元液”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着,边缘濒临溃散的灰雾也稍稍凝实了一点点。反噬的剧痛仍在脏腑间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之前的透支有多么疯狂。
赤红炎将一台新平板递到他面前,金丝眼镜的裂痕在屏幕反光下格外清晰:
“林董,青禾的紧急土壤和水源分析报告出来了。坏消息是,废碱滩核心区盐卤度冲到了史无前例的千分之十五,ph值9.2,有机质含量无限接近于零,微生物群落…还是‘未检出’。”
他指尖划过一组刺目的红色数据,“好消息是,‘盘龙扣’污染痕迹…真的彻底消失了,连带之前渗入浅层地下水的一些重金属和放射性沉降物,也被梭梭次级根系的吸附凝胶清理了大半。b-7区沉淀池新形成的固化渣…重金属离子固化率稳定在百分之九十三以上,辐射值已降至安全范围。”
林燊燊的目光落在代表盐卤度和ph值的猩红数字上,眉头紧锁。千分之十五的盐度,ph值9.2…这比当初的“死地”还要地狱。他染着药渍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平板边缘:
“种草…休耕轮作…滴灌洗盐…计划提前。”他声音沙哑但条理清晰,“让‘神农’重新规划b-7区…用‘清道夫’收集的毒渣硬壳混合固化渣…铺设隔离层…厚度三十公分…上面覆土半米…优先试种超级芦竹和耐碱苜蓿…滴灌系统…全部换成耐强碱陶瓷喷头…水…暂时用炎江上游引水…加定量沉淀碱水调节ph…”
命令通过加密频道迅速传达。
帐篷外,废碱滩上,几台巨大的“翻土者”无人农机发出低沉的轰鸣。粗壮的合金犁刀如同巨兽的獠牙,狠狠啃进被反复毒火炙烤、坚硬如铁的碱壳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翻起大片大片散发着刺鼻硝烟和焦糊味的黑褐色土块。
另一队体型略小的“覆土者”紧随其后,机械臂精准地将从b-7区运来的、混合着灰黑色固化渣和毒痂碎块的“隔离材料”,均匀地倾倒在犁开的深沟里。扬起的粉尘在惨淡的天光下弥漫,带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和化学中和后的怪异气息。
耿炎蹲在帐篷门口,拧着半截从“点绿手”残骸上拆下来的变形的液压阀,油污混着汗渍糊了半张脸,嘴里骂骂咧咧:“妈的,修个球!这破阀芯被那鬼草根的酸液滋过,里面全锈死了!比老子的牙缝还难啃!”他抬头瞅了一眼远处忙碌的农机群,又看看平板上的数据,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林董,这盐碱毒三合一的鬼地方,种草?能活?别到时候草没见着,又他妈孵出什么妖怪来!”
“草活不活…试了才知道。”林燊燊没看他,目光投向帐篷外那片正被机械暴力翻开的焦土。翻起的土块在阳光下蒸腾着稀薄的白汽,如同大地垂死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总比…让地荒着…长辐射蘑菇强。”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苏晴腕骨那道玻璃化伤口和老陈那句“格式化”的结论,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心头。代价…这就是他赌上一切,拉着苏晴一起跳下深渊的代价吗?
就在这时,林枫的电子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突然在加密频道响起:“警报解除。检测到苏小姐生命体征出现稳定回升趋势。脑部活动…已恢复至基础阈值。”
帐篷内瞬间一静。
林燊燊敲击平板边缘的手指猛地顿住。赤红炎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一闪。连骂骂咧咧的耿炎都停下了手里的扳手,愕然抬头。
“醒了?”耿炎下意识地问。
“尚未恢复意识。”林枫的声音恢复金属质感,“但生命指标已脱离危险临界点。深层扫描显示…腕部骨创区域…有极其微弱的生物能量波动…性质未知…无法匹配任何数据库。”
未知的能量波动?林燊燊的心猛地一沉。荣铮那句“苏家的骨头流落在外”和老陈关于“格式化”的报告,瞬间在脑海中交织碰撞。苏晴…你到底付出了什么?那截被强行抽走的“弦胚”…又到底变成了什么?
急救隔离舱内,强光灯依旧惨白。生命监护仪上,原本几乎拉直的几条关键曲线,此刻正稳定地维持在一个虽然微弱但明显高于危险线的水平上,发出平稳的“嘀…嘀…”声。
老陈长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苏晴腕骨创口周围烧焦坏死的组织。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
病床上,苏晴依旧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安静的扇形阴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氧气面罩边缘,她的唇线依旧抿得紧紧的。
然而,在无人察觉的层面,一丝极其微弱、带着熔金色泽的暖流,正悄然从她腕骨那玻璃化的创面深处渗出。这暖流微弱到无法被任何仪器捕捉,却带着一种古老而坚韧的、与矿井深处那搏动核心同源的奇异生机,如同沉入死灰的余烬中,悄然复燃的一点火星,缓慢而执着地,开始温暖她冰冷僵硬的经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