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招工启事”。一个来自省城的大商号——“兴盛隆”,要招募一批身强体壮、能吃苦耐劳的伙计和护卫,押送一批重要的货物前往省城。启事上写着:包吃住,另有工钱,即刻出发。
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阿木立刻按照告示上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商队在城外的临时驻地。管事的是一个满脸精明、眼神锐利的中年汉子。他看着阿木虽然年纪不大,但身材精干,眼神明亮,透着山里人的结实和机警,又让他试了试力气(阿木常年狩猎,臂力惊人,轻松举起了管事指定的一袋米),便点头录用了他,让他做一名随队搬运的伙计。
阿木心中狂喜,但脸上不敢表露分毫。他默默地跟着商队干活,手脚麻利,不多言不多语,任劳任怨,很快赢得了管事的些许好感。
第二天一早,庞大的商队启程。几十辆货车,几十名伙计和护卫,在管事的吆喝声中,沿着官道,向着更加遥远、更加未知的省城方向迤逦而行。
阿木混在队伍里,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栾川府城,又望向家乡那片连绵的群山方向。
第一步,他总算迈出去了。虽然前途依旧吉凶未卜,但至少,他找到了一丝微光,正朝着那光亮,艰难而坚定地前行。
####**第三节:省城暗流**
商队的行程缓慢而枯燥。阿木混在一群同样为生计奔波的苦力中间,推着沉重的货车,日夜兼程。他默默地观察,学习着如何与这些山外人打交道,如何隐藏自己,同时竖起耳朵,捕捉着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
从伙计和护卫们的闲聊中,他得知这个商队属于省城“兴盛隆”商号,这次运送的似乎不仅仅是普通货物,还有一些送给省城达官贵人的“土仪”,似乎与近期热门的黑山矿藏也有些关联。商队的管事对这批货物格外小心,经常亲自检查,晚上睡觉都抱着账本。
阿木心中暗凛,更加小心谨慎。他明白,自己混入的,可能是一趟与“矿”利益链直接相关的队伍。
十几天后,一座比栾川府更加宏伟、城墙更高、护城河更宽的巨城,如同蛰伏的巨兽,出现在地平线上。城头旗帜招展,门洞下车马如龙,喧嚣鼎沸之声远隔数里便能听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省城到了。
进入省城的过程比府城更加严格,盘查也更细致。守城的官兵眼神锐利,检查路引、核对货物、盘问来路,一丝不苟。幸好商队路引齐全,管事又似乎与守城军官相熟,塞了点好处,整个商队才得以顺利入城。
省城的繁华远超阿木的想象。街道宽阔得能并排跑几辆马车,两旁高楼林立,商铺招牌琳琅满目,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穿着绫罗绸缎的富人乘着华丽的马车招摇过市,马匹的脖子上都挂着铃铛,清脆的铃声宣告着主人的尊贵。而街道的角落里,则蜷缩着更多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伸出枯瘦的手,眼神空洞,与街上的繁华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商业气息和一种无形的、等级森严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
商队在城西一处巨大的货栈卸了货。阿木领到了几枚铜板的工钱,便被管事打发走了。
他再次变成了孤身一人,站在省城汹涌的人潮中,感到一阵眩晕和渺小。这里比府城大了何止十倍,简直是一个由钢铁、石头和人流构成的迷宫。
巡抚衙门在哪里?他该如何接近?
他不敢贸然打听,只能先漫无目的地走着,熟悉环境,同时用有限的铜钱买了最便宜的食物果腹。他睡在桥洞下,或者城郊的破庙里,与流浪汉为伍,努力让自己融入这片城市的“阴影”之中。
省城太大了,他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两天,毫无头绪。巡抚衙门似乎在内城,守卫更加森严,高大的红墙将内外隔绝,他连靠近都做不到,只能在远处感受那股无形的威严。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到路边两个穿着体面的文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人似乎是个讼师,另一人像是衙门里的书办。
“……所以说,刘师爷这次可是捞着肥差了!黑山那个矿,听说抚台大人都点了头,具体事宜全是刘师爷在操办……”
“嘘……慎言!慎言!这事水深着呢!听说…”
“哼,什么妖法,不过是,连带着他那个外甥,在衙门口当差的李班头,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前几天还因为一点小事,把一个卖菜的老头打了……”
刘师爷!抚台大人点了头!操办矿务!
阿木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他终于听到了一个关键的名字和职务!
抚台大人的师爷!这绝对是能接触到核心权力的人物!在官场,师爷往往是官员最信任的智囊和心腹,权力甚至超过一些正式的官员。
他的目标瞬间清晰起来:想办法见到这位刘师爷,或者至少,把消息传递给他!虽然对方很可能是利益链的核心人物,是敌人,但这也是目前唯一能直接接触到决策层的机会!他赌的就是,对方并非铁板一块,或者为了更大的利益(比如避免事态彻底失控引发民变或真正的地质灾难影响自己的政绩和前程)而愿意听听另一种声音!
但是,如何接近一位巡抚衙门里权势煊赫的师爷?
直接求见肯定不行。堵门?估计还没靠近就被乱棍打走了。
阿木沉思良久,目光落在了腰间巴叔给他的那把匕首上。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他需要一件“投名状”,一件能引起刘师爷高度重视、不得不见他一面的事情。他需要一个“钩子”,把这位大鱼钓出来。
他打听到那位刘师爷的外甥,李班头,经常在傍晚时分去一家名为“醉仙楼”的酒楼喝酒。阿木提前蹲守在那条街上,像一头耐心的猎豹,观察着猎物的习性。
傍晚时分,果然看到一个穿着衙役班头服饰、腆着肚子、趾高气扬的男子在一群同样穿着衙役服饰的喽啰簇拥下,吆五喝六地走向酒楼。
阿木压低了帽檐,混在人群中,在与那李班头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手腕动了。那不是偷窃,而是一种源自狩猎本能的、快如闪电的技巧。他的手指如同灵蛇,轻轻一勾一拨——
“哎哟!”李班头感觉腰间一轻,下意识地一摸,脸色顿时大变!他装钱袋和一枚小小玉坠(那是他舅舅刘师爷赏赐的,代表身份)的荷包竟然不翼而飞!
“妈的!有贼!抓贼啊!”李班头顿时酒醒了大半,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他那个玉坠丢了可是大事!
他的手下立刻乱哄哄地四处张望,街上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而阿木,早已如同游鱼般钻入旁边的小巷,几个起落,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并没有走远,而是绕了一圈,来到了巡抚衙门的后街附近,找了一个隐蔽的、能看清侧门情况的角落蹲守下来。
他知道,丢了重要东西(尤其是那代表身份的玉坠)的李班头,不敢声张(怕被责骂办事不力),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找他最有能耐的舅舅——刘师爷帮忙。
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李班头慌慌张张、满头大汗地跑进了巡抚衙门旁边的侧门(通常是吏员出入的通道)。
阿木耐心地等待着。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个穿着青衫、管家模样的人从侧门走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等人。
阿木深吸一口气,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直接来到那人面前。
那管家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阿木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掌心正是那个绣着“李”字的荷包。
管家脸色一变,立刻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怒气:“是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我想求见刘师爷。”阿木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有关于黑山矿藏和地龙翻身的惊天大事禀报。此事关乎师爷前程,更关乎抚台大人官声。若师爷不见,明日这荷包里的东西和我知道的事,就会出现在巡抚衙门的鸣冤鼓下,或者……对头衙门的手里。”
他的话半真半假,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也抛出了足以让任何权势人物心动的诱饵。
那管家脸色变幻不定,死死盯着阿木,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虚实。眼前这少年年纪不大,但眼神锐利沉稳,不像一般的偷儿或讹诈之徒,而且直接点出了“黑山矿藏”和“地龙翻身”,这让他不敢怠慢。
沉默了片刻,管家终于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禀报师爷!若是谎报,有你好看!”
说完,他一把抓过荷包,匆匆返回了侧门。
阿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汗。成败,就在此一举了。这就像一场豪赌,他押上了自己的性命,和整个寨子的未来。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巡抚衙门侧门上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如同阿木此刻忐忑不安的心。就在阿木以为对方不会理会,或者已经派人从后面包抄过来抓他时,侧门再次打开,那管家探出头来,脸色复杂地对他招了招手:“进来吧!师爷要见你!”
阿木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整了整身上那件已经有些脏污的旧军服,迈步踏入了那扇代表着省城权力边缘的门槛。
门内是一条昏暗的走廊,青石铺地,两侧是高高的围墙,透着一种幽深和压抑。走廊尽头,是一个幽静的小院。这里与衙门正门的威武森严不同,透着一种文雅而隐秘的气息。院子里种着几棵修竹,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管家领着他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书房前,低声道:“进去吧,师爷在里面。说话小心点。”
阿木推开门,一股墨香和熏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一个穿着锦缎便袍、面容清瘦、眼神却十分锐利的中年文士,正坐在书案后,手中把玩的,正是那个荷包和那枚小小的玉坠。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阿木。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的皮囊,直视内心。
“就是你,偷了我外甥的东西,还要挟要见本师爷?”刘师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久居人上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毒蛇,在空气中游走。“说说吧,到底是什么‘惊天大事’,若是有半句虚言,哼,这巡抚衙门的大牢,就是你的归宿!”
阿木站在书房中央,感受着对方审视的目光和无形的压力。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贪官,而是一个在官场中浸淫多年、心思缜密、老谋深算的权力掮客。
他定了定神,迎着刘师爷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师爷,小人不敢虚言。小人来自黑山镇深山中的寨子,关于那矿,您所知道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他顿了顿,看到刘师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第一,那矿,并非普通的金银铜矿。它的旦惊动它,引发的地动山摇,绝非上次可比。到时候,别说矿,整个黑山镇,甚至周边几个县,都可能被夷为平地!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我们寨子世代守护的秘密!”
刘师爷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当然知道上次的地动很蹊跷,个说法,让他心头一震。
“第二,”阿木继续说道,“山民并非妖人,更不想与官府为敌。我们只想守护家园。是勘探队的人,强占我们的猎场,毁我们的神木,甚至动手杀人,我们才被迫反抗。那份报告,说我们是妖人,说矿藏储量巨大,都是为了掩盖他们的暴行,和为了……某些人能名正言顺地动用军队,独占这份利益。”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与刘师爷对视。
“第三,也最最重要的一点。”阿木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小人冒死前来,不是为了求饶,也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给师爷,给抚台大人,提供一个能平息事态、保住矿藏、甚至能将这份功劳,牢牢抓在手中的机会。”
刘师爷的眼神彻底变了。前面的两点,是威胁和解释,而最后一点,才是真正的诱饵。
“哦?”他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看着阿木,“你说说看,什么机会?”
阿木知道,鱼,已经上钩了。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了那张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地图。
“师爷请看。”他将地图在书案上展开,指着上面复杂的线条和标记,“这是黑山矿脉的详细走向图,以及‘地灵’核心所在的位置。有了它,开采可以避开最危险的区域,做到万无一失。同时,小人知道如何与‘地灵’沟通,让它保持平静。这份能力,这份地图,就是小人最大的筹码。”
他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看着刘师爷:
“现在,大军即将压境,一场血战在所难免。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死伤惨重,惊动朝野。到时候,抚台大人必然要被追究‘剿匪不力’或‘处置失当’的责任。而师爷您,作为操办此事的人,恐怕也难辞其咎。”
“但是,”阿木话锋一转,“如果,在血战发生之前,由师爷您出面,力排众议,主张‘安抚’而非‘征剿’。然后,您带着小人,带着这份地图和这份‘能力’,去面见抚台大人,献上这‘万全之策’。那么,一场即将爆发的叛乱,被您消弭于无形;一份巨大的矿藏,被您安全地掌握在手中;一个无人能解的‘地灵’之谜,被您轻松化解。师爷,您想想,这将是何等的功劳?抚台大人又会如何看您?”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刘师爷看着书案上的地图,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明亮、言语条理清晰的少年,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少年,不像个山民,更像一个……布局者。他的话,句句都打在了自己的心坎上。他说的没错,现在的情况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打,代价太大,而且后果难料,万一真的引发大地震,自己就是千古罪人。不打,无法向上面交代,也无法平息勘探队那边势力的怒火。
而这个少年,却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一个能让他将危机转化为机遇,将烫手山芋变成巨大功劳的方案!
他缓缓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良久,他睁开眼,眼神中的锐利和警惕已经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和一丝……欣赏。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阿木。”
“阿木……”刘师爷咀嚼着这个名字,点了点头,“你的胆子,确实很大。你的话,也确实有几分道理。不过,本师爷凭什么相信你?你又凭什么保证,这不是你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阿木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他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标记:“师爷可以派人,按照小人图上所示,在矿脉外围进行试探性钻探,验证其走向和储量是否准确。至于小人的能力……”他顿了顿,从脖子上取下老祭司给他的那个护身符,“小人身上,有山林的祝福。虽然不如叶符那般惊天动地,但足以证明小人与常人不同。师爷若是不信,大可将小人暂且扣押,等派人验证了地图真伪,再做定夺。小人敢来,就没想过能轻易离开。”
他这是在赌,赌刘师爷的野心,大于他的多疑。
刘师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好,阿木。本师爷,就信你一次。不过,不是现在。”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深邃的夜空,“现在,你需要藏起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尤其是那些急于开战的人。等时机成熟,本师爷自会安排你见抚台大人。”
他转过身,对阿木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本师爷府上的一个……远房亲戚。先在我这里住下,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书房半步。”
阿木心中巨石落地。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他终于撬动了这盘大棋的第一颗棋子。
他躬身行礼:“小人,遵命。”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但在这间充满权谋与算计的书房里,一缕微光,终于穿透了层层迷雾,照亮了前路。
这微光,是生机,是希望,但也可能是一个更巨大、更危险的旋涡的开始。
阿木知道,他的战斗,才刚刚进入真正的核心。他能否说服这位深陷利益旋涡的师爷?能否为寨子撬动一丝生机?微光已在眼前,但照亮的是生路,还是更深的陷阱,犹未可知。
【感谢大家送的礼物,感谢催更,现在流量不好,全靠大家的喜欢,让我有动力写下去,呜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