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深处阴风阵阵,腥臭与霉腐气味混杂一处,直钻鼻腔。青萝举着那盏微弱茶灯,灯芯上跳跃的幽蓝火焰将前方景象映照得诡谲莫测。
“这...”她倒吸一口凉气,脚下猛地顿住。
眼前延伸向下的台阶,竟全由森森白骨堆砌而成!
茶心紧随其后,见状亦是脸色煞白,手中茶盏微微发颤,盏中清茶漾起圈圈涟漪。
“何人如此残忍...”茶心声音发颤,眼中满是惊惧与不忍。
青萝强自镇定,俯身细看,但见每根白骨上都刻着细密小字。她以指尖轻抚骨上刻痕,触手冰凉刺骨,那字迹却依稀可辨——
“其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
竟是茶圣陆羽《茶经》中的残句!
茶心也瞧见了,失声道:“这...这是《茶经·五之煮》中的句子!怎会刻在人骨之上?”
青萝不语,眸光深沉。她细观这些白骨,发现骨髓中竟有清泉渗出,沿着骨缝缓缓流淌,发出细微叮咚之声,在这死寂地牢中格外清晰。
“骨髓渗泉...”青萝喃喃,“这莫非应了那句‘山水上’?”
茶心忽然扯住青萝衣袖,声音发颤:“师姐你看,这些骨头...好像都是女子的骨骼...”
青萝心头一震,细看果然如此。这些白骨纤细柔弱,盆骨宽大,显是女子遗骸。不知多少可怜女子葬身于此,尸骨竟被铺作台阶,任人践踏。
“阿弥陀佛。”茶心合十念佛,眼中已有泪光闪烁,“是何人如此歹毒,竟以女子尸骨铺路,还将《茶经》刻于其上,这分明是亵渎茶道,侮辱女子!”
青萝沉默良久,方道:“茶道本清净,人心自污浊。且小心前行,莫要辜负了这些可怜女子的牺牲。”
她率先踏足骨阶,脚下白骨发出“咯吱”脆响,在幽深地牢中回荡不休,教人毛骨悚然。
茶心犹豫片刻,也跟随而上,口中不住念诵往生咒文。
二人小心翼翼向下行去,每踏一步都如履薄冰。阶上渗出的泉水渐渐浸湿了她们的鞋履,冰凉刺骨。
忽然,青萝脚下一条肋骨猛地蠕动起来!
“小心!”茶心惊呼。
但见那根肋骨裂缝中骤然窜出嫩绿枝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瞬间化作茶树枝条,如毒蛇般缠住青萝脚踝!
“叛徒!”一声凄厉尖叫自茶树中迸发,震得整个地牢嗡嗡作响。
更多枝条从骨缝中窜出,霎时间将青萝双腿紧紧缠绕。那些枝条上生满尖刺,刺入肌肤,鲜血顿时染红了绿枝。
茶心慌忙上前拉扯枝条,却被新生的枝条一同缠住。
“叛徒!叛徒!叛徒!”凄厉的叫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每根白骨似乎都在呐喊,整个骨阶都在震动。
青萝强忍剧痛,试图以手扯开枝条,但那茶树越缠越紧,尖刺深陷肉中。
“这些骨头...在说话?”茶心惊恐万分,挣扎着想要脱身。
青萝忽然明悟:“不是骨头在说话,是这些茶树!它们认得我!”
“叛徒!”又一枝条抽打在青萝脸上,留下血痕,“你负了茶道,负了姐妹!”
茶心闻言一怔,看向青萝:“师姐,它们为何称你为叛徒?”
青萝咬唇不答,只奋力挣扎。但那茶树力道惊人,竟将她缓缓拖向骨阶深处。
危急关头,茶心忽然灵光一闪,急道:“师姐,我或许有法可试!”
她勉力移动被缠住的手臂,将手中茶盏凑近枝条,把盏中清茶缓缓倾洒在茶树根部。
说也奇怪,那清水沾枝的刹那,狂暴的茶树竟稍稍平静下来。
“有用!”茶心惊喜交加,忙将剩余茶水全部浇灌下去。
但见茶树枝条微微颤动,尖刺缓缓收回,缠绕的力道也松懈几分。更神奇的是,被茶水浇灌之处,枝条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出洁白花苞。
“真茶解怨...”青萝若有所悟,“师妹,继续浇灌!”
茶心为难道:“可我只这一盏茶...”
青环顾四周,忽指骨阶上渗出的泉水道:“《茶经》有云:‘其水,山水上’,这骨髓渗出的泉水应是上品山水,可试取一用!”
茶心会意,忙以茶盏接取骨缝中渗出的泉水。说也奇怪,那泉水入盏后,盏底茶叶竟自行舒展,清水渐染茶色,散发出沁人清香。
“果真神奇!”茶心惊喜交加,忙以新沏的茶汤浇灌茶树。
每浇一处,该处枝条便停止攻击,绽出花苞。不多时,青萝腿上的茶树已开满洁白茶花,异香扑鼻。
然而地牢深处的枝条仍在疯狂涌来,“叛徒”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茶心焦急道:“如此浇灌不过杯水车薪,如何是好?”
青萝沉思片刻,忽道:“《茶经》有载:‘茶性俭,不宜广,则其味黯澹’。广则不及,集中方可显其效。你且专注浇灌一株,看看有何变化。”
茶心依言,将茶汤集中浇灌最初缠绕青萝脚踝的那株茶树。但见清水润处,那茶树迅速开花结果,花瓣皎洁如月,花心处竟缓缓托出一件物事——
那是一柄白玉茶匙,匙身雕着细密纹路,在幽暗中散发着温润光泽。
茶心下意识伸手取过茶匙。就在她指尖触碰茶匙的刹那,整个地牢忽然寂静无声。
所有茶树停止生长,不再尖叫,只静静绽放着白花。不过转眼间,森然白骨台阶竟化作一条茶花之路,幽香弥漫,再无恐怖之气。
青萝腿上的枝条也悄然松开,缓缓缩回骨缝之中,只在她脚踝处留下些许血痕。
“这...”茶心握着茶匙,目瞪口呆。
青萝长舒一口气,轻声道:“看来这茶匙才是镇住这些怨骨的关键。”
茶心细观茶匙,但见匙身上刻着两行小字:“涤尘解怨,一匙清心。”
“原来如此。”青萝若有所悟,“这些女子生前必是茶道中人,遭人陷害而死,怨气凝结不散。唯有以真茶浇灌,使茶匙现世,方能化解怨气。”
茶心仍是不解:“但它们为何称师姐为叛徒?”
青萝神色黯然,沉默良久方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必当相告。眼下我们先离开这骨阶为好。”
二人继续向下行去,所踏之处,茶花纷纷让路,不再有枝条缠绕。然而越往深处,骨阶上刻着的《茶经》残句越发密集:
“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
“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
“沫饽,汤之华也。华之薄者曰沫,厚者曰饽,细轻者曰花。”
每一步都踏在茶经之上,每一步都踩在女子尸骨之中,教二人心情越发沉重。
茶心忽然止步,指着前方一根特别粗大的腿骨道:“师姐你看,这根骨上刻的不是《茶经》。”
青萝俯身看去,但见那骨上刻着一首小诗:
“红颜焙香骨,玉碎煮清泉。
谁解茶中怨,幽魂困此间。
若得真茶味,冤屈方可宣。
茶匙现世日,血债终须还。”
诗旁还刻着一个小小的茶花印记,与青萝肩头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青萝脸色骤变,急忙以袖掩住那印记,但茶心已然看见。
“师姐,那印记...”茶心疑惑道,“与你肩上的似乎相同?”
青萝支吾道:“天下茶花印记大多相似,不足为奇。”
茶心却摇头:“不,这印记特殊,三瓣茶花中有一点朱红,与我幼时在师姐身上所见一模一样。”
正当青萝不知如何作答之际,地牢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二人顿时警觉,屏息凝神。
“多少年了...”一个苍老的女声自深处传来,“终于有人至此地...”
青萝将茶心护在身后,扬声道:“何人说话?”
那声音轻笑:“老身乃守骨之人,亦是铺骨之人。二位既至此处,何不前来一叙?”
茶心低声道:“师姐,小心有诈。”
青萝却道:“事已至此,退无可退。不如前去一看究竟。”
二人小心翼翼沿骨阶而下,越往深处,茶花开得越盛,幽香越发浓郁。终于,台阶尽头现出一方平台,平台上竟坐着一位老妪。
那老妪白发如雪,面容枯槁,身披茶花编织的衣裳,坐在一张由白骨拼成的茶席前。席上摆着一套残缺的茶具,正是缺少一把茶匙。
老妪抬头看向二人,目光最终落在茶心手中的茶匙上:“老身等候多时了。”
茶心警惕道:“你是何人?这些白骨又是怎么回事?”
老妪幽幽道:“老身名唤茶骨婆婆,守护此地已有三纪。这些白骨...”她轻抚身旁一根腿骨,“都是茶道女子的遗骸。”
青萝沉声道:“为何要将她们铺作台阶?”
茶骨婆婆冷笑:“非老身所为,而是那茶魔的手笔!”
“茶魔?”茶心疑惑道。
“正是。”茶骨婆婆眼中闪过恨意,“那魔头本是茶道宗师,却心生邪念,欲以女子精气炼就永生茶。这些可怜女子...”她环视四周白骨,“都是被他残害的茶道同修。”
茶心骇然:“竟有如此歹毒之人!”
“更可恨的是,”茶骨婆婆续道,“他每杀一人,便将其尸骨铺于此地,刻上《茶经》残句,以茶道圣典镇压怨气,使这些女子永世不得超生!”
青萝握紧双拳:“如此行径,天理难容!”
茶骨婆婆点头:“幸得一位高人暗中相助,在这些骨髓中种下茶种,使怨气得以凝聚成形,伺机复仇。方才攻击二位的,正是这些女子的怨气所化。”
茶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但她们为何称我师姐为叛徒?”
茶骨婆婆目光转向青萝,细细打量良久,忽然脸色大变:“你...你莫非是...”
青萝急忙打断:“婆婆既守护此地,可知如何破解这白骨茶阵?”
茶骨婆婆仍盯着青萝,半晌方道:“需以三茶器齐聚,方能超度亡魂,破解此阵。如今茶匙已现,尚缺茶则与茶夹。”
茶心为难道:“我们只有茶匙,另外两件不知在何处。”
茶骨婆婆笑道:“二位既得茶匙,另外两件必会相继现世。茶道轮回,自有定数。”
说着,她自茶席下取出一卷竹简:“这上面记载着破解之法,二位可拿去一观。”
茶心正要上前接过,青萝却拉住她,沉声道:“婆婆似乎认得我?”
茶骨婆婆轻笑:“茶道中人,相见即是有缘。何须多问?”
便在此时,地牢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骨阶剧烈震动起来。
茶骨婆婆脸色骤变:“不好!茶魔察觉了!二位快走!”
“可是这些亡魂...”茶心犹豫道。
茶骨婆婆急道:“老身在此抵挡一阵,二位速携茶匙离去!记住,唯有三茶器齐聚,方能破解此局!”